閱讀隨身聽S10EP1》譯者羅漪文/意在言外或人命關天的翻譯ft. 越南現代小說選、我當司法通譯的日子

(唐佐欣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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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的種類相當多,除了有口譯和筆譯的區別,更有場合與類型的不同。越南語譯者羅漪文,是司法通譯也是文學翻譯,她生於越南,移民台灣後,讀了中文系,更成為中文博士,精通中文與越南兩種語言。近年,她出版了《我當司法通譯的日子》,也編選翻譯了《越南現代小說選》。這兩種翻譯天差地遠,Openbook閱讀誌特別邀請羅漪文聊聊她的翻譯工作,也分享越南文學作品與精緻文化的精采,節目精彩,請別錯過。

【精華摘要】

➤無法拍成紀錄片,轉而寫下《我當司法通譯的日子》

羅漪文:畢業後,跟紀錄片製片游惠真工作,她鼓勵我找題材,由於越南移民背景,她認為我可以找到有趣的題材。長期以來,臺灣社會對移民工的想像是偏悲情的,社會普遍認為她們很文弱,可是實際接觸這些姐姐妹妹,我覺得她們都很健康活潑。

後來,有位姐妹告訴我她在警察局當翻譯,我才知道臺灣其實滿需要「司法通譯」。我輾轉找到司法通譯協會,為了拍紀錄片,問他們能否做觀察與田野調查,協會創辦人建議我,乾脆報名把整套課程上完。因為不是每位會講雙語的人都可以當司法通譯,要上法律課、考試與認證。

主持人:兩個語言都能夠熟練,條件滿高的。

羅漪文:對,不只母語要好,中文也要好,而且法律中文跟普通中文不太一樣。

主持人:所以你從攝影機後面,跑到前面去了嗎?

羅漪文:因為偵查不公開,沒辦法扛攝影機側拍,當時的我老闆問我要不要寫劇情片,若是這樣,我自己得當通譯,才能做更徹底的田野調查。

➤接到電話後,半小時內出現

羅漪文: 經常每次看新聞,媒體在處理執法人員跟勞工之間很激烈的畫面,比如指責移工或指責執法人員,可是,我在中間,覺得不應該用對立的方式處理。悲劇已經發生了,如何緩和這些悲劇呢?這是我非常感歎的。

很多執法人員做筆錄時,他也知道當事人很辛苦地討生活,可是法規就是要逮捕或驅逐出境,執法人員也會難過啊,只是礙於保護他們的專業性,我沒有把很個人的情緒寫出來。希望未來法規能好好調整,讓喜歡來台灣工作的人,可以安心地工作,不要有太多極端情況發生。

主持人:我相信這本書寫出來,會讓很多人瞭解這些狀況,請漪文聊聊你實際執行的情況,比如你接到一通電話說:「羅老師,我們需要你......」

羅漪文:你可以半小時內出現......

主持人:那你不是要隨時待命?

羅漪文:通譯不是一個專職的工作,所以也不用隨時待命,它只能是兼任工作,誰有空誰去,其他通譯也有自己的專職。案件也不是隨時發生,也有時候會突然間要很多通譯在場。所以我們不會空著時間等電話啊。

電話打來通常很急,有時候是半小時,頂多是一小時等你,「老師一小時內來」,或者是他們說「老師我現在要出發,等一下我們會逮到人,你準備一下,然後馬上到」,因為現行案件,要在24小時內完結移送......

➤越南有豐富的精緻文化

羅漪文:越南一直對臺灣很好奇,畢竟兩國人民有很多婚姻關係,尤其近年臺灣因為半導體供應鏈轉移,一部分到越南,所以越南對臺灣更加好奇,積極想瞭解臺灣,加上文化部有經典外譯計畫,像作家吳明益的小說已經翻譯成越南文,臺灣文學史也有翻成越南語。

可是相對來說,越南文學作品或越南文史著作的翻譯,在臺灣幾乎是很少的。臺灣比較常見比如越裔美籍阮越清《同情者》、《流亡者》,或者越裔法籍導演陳英雄的電影《火上鍋》,這些對我來說比較像北美文學,而非越南作品。

臺灣必須透過歐美認證後,才願意引進越南創作者的作品。能從越南本土直接引進作品確實非常少見,除了一些影展會有個別一兩部越南電影,正式院線也很少看到。

➤《越南現代小說選》6則短篇小說,包含不同歷史階段、性別與議題

羅漪文:我一直想在臺灣推薦越南的精緻文化,比如音樂或文學,我純粹站在臺灣的角度,希望臺灣更多元,也不要刻板印象,覺得外籍勞工的家鄉都很落後或是貧困,是文化沙漠。

越南是很奇特的國度,文化非常細膩,很多歷史糾結。當然臺灣文學讀者本來就少,很幸運的是,春山出版社剛出版(2024年4月)《越南現代小說選》,由我翻譯。

主持人:小說也是你選的嗎?

羅漪文:是的。

主持人:你用什麼樣的標準,或者你想呈現怎樣的越南當代文學?

羅漪文:越南近現代的歷史非常有趣,它受到太多外國勢力影響,如法國、中國、俄羅斯、蘇聯和日本,使越南文化非常雜揉、糾結,我想要讓臺灣讀者知道越南人近現代的心靈變化。

我選了六篇最經典的越南本土小說,它從法國殖民寫到共產黨統治下的土地改革,包含寫南、北越分隔時,南越對於戰爭的觀點、南越都會女性處境,以及後來越南統一的改革開放下,越南農民或女性的處境。我想先選六篇,最具有代表性,讓大家可以馬上可以知道越南人之所以有那樣的性格、氣質,有相應的歷史緣由。

主持人:創作的年代涵蓋哪些?

羅漪文:從1940年代到21世紀前20年的作者都有。有北方/南方,男性/女性、有留在越南本土,也有越戰結束後偷渡到北美的作者。

主持人:偷渡到北美的作者,你同樣歸類在越南文學嗎?

羅漪文:這位作者日進(Nhật Tiến)在越南被封殺,該篇是他1975以前曾在南方出版作品,我們把它找出來。

主持人:可以說,這本書的收錄前提是以越南文寫作,而越裔美籍作家的英文作品,不在此列,是嗎?

羅漪文:後者目前還沒有處理到,剛剛提到的作家日進,他的認同還是遙遠1975以前的越南,所以還是把他當越南作家。

➤司法通譯人命關天,文學翻譯有著諸多言外之意和文化脈絡

主持人:小說翻譯的挑戰跟司法通譯不同,司法通譯涉及人命關天,正確性非常重要,但在文學的作品上面,正確性固然,但更多的是,怎樣把握意義,在語言之間穿梭,有些東西真的無法翻譯。在文學方面,如何讓越南小說,面對臺灣讀者時,有一定的溝通性呢?

羅漪文:當司法通譯有它的壓力,擔心影響到案情的發展;文學翻譯有另外一個壓力,因為文學語言有很多的隱喻和言外之意,也與在地的文化脈絡相關。

我從小在越南長大,大概能理解詞彙的文化脈絡。比如女性提到「我要過河」,意思是結婚,因為越南是水鄉澤國,村落間隔著河流、人工管道,所以結婚一定會搭船到對岸,所以橫渡或過河,其實大概指結婚。所以「我要過河,但不是為了結婚」這樣的句子,可能就會需要一些註腳。編輯非常認真,她希望我把每個牽涉到文化脈絡的詞彙,盡可能註解出來。

主持人:可見台灣對越南相當很陌生。

羅漪文:滿陌生的。我們對東南亞國家都很陌生,台灣統稱的東南亞移工,其實東南亞每個國家差別非常大。統稱是為了方便,但我們要意識到,像越南本身就很複雜,泰國又是另外一種複雜,印尼也是,他們是完全不同的。

甚至有人會問:羅老師你當通譯,翻譯越南文,是不是泰文、菲律賓語也都會?但我只會越南語而已。

➤越南語非常多形容詞

主持人:這六篇裡,語言上有很大的差異嗎?

羅漪文:基本上有著越南語不同時代的風格變化,也有土地改革時,很多中共的詞彙會進來,然後敘述風格也不一樣,每位作家的風格也不同,我盡量呈現。

主持人:文學翻譯會比司法通譯簡單一點或難一點嗎?

羅漪文:都很難,每次出庭都會很緊張,可是為了翻譯《越南現代小說選》,我經常熬夜,苦思很久。有時候走路、發呆時,都思考語言翻譯,究竟要取捨哪種意義。越南有非常非常多形容詞,中文完全沒有,它形容詞太多了。比如說「駝背」,它會分胖人駝背、老人駝背、瘦子駝背,每個形容詞都不一樣。

主持人:那表示越南人對觀察非常細膩。

羅漪文:對人或對細節的觀察,都是非常細緻。

主持人:很令人期待。司法通譯,工作結束就結束了,可是文學翻譯沒有停止。

羅漪文:如果還有下一本書,或是大家覺得還有需要的話,我滿樂意的,尤其是越南文史方面。


主持人:吳家恆,政治大學公共行政系畢業,英國愛丁堡大學音樂碩士,遊走媒體、出版、表演藝術多年,曾任職天下雜誌、時報出版、音樂時代、遠流出版、雲門舞集、臺中國家歌劇院。除了在大學授課,在臺中古典音樂臺擔任主持人之外,也從事翻譯,譯有《心動之處》、《舒伯特的冬之旅》、《馬基維利》、《光影交舞石頭記》等書。

片頭、片尾音樂:微光古樂集The Gleam Ensemble Taiw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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