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作家節5》文學節與文學節實驗

2025-12-07 11:50

2025年臺灣作家節邀請四元康祐、盛浩偉、煮雪的人到春秋書店,以「文學實驗與文學節實驗」為題和30餘位觀眾談創作。(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由國立臺灣文學館主辦的第一屆「臺灣作家節」,以「自然醒」為主題,邀請國內外作家、譯者,以及30位藝術創作者、出版人,舉辦講座、工作坊、跨域展演及展覽等活動逾30場。活動場地分布於臺灣文學館臺南本館、臺北分館的臺灣文學糧倉與臺灣文學基地,同時也號召獨立書店共同參與。

本次作家節除了邀請作家擔任講者,也特別邀請作家擔任活動寫手、專訪受邀的國際作家,留下作家寫作家的特別紀錄。歷時3周的文學節慶,以此台文館與Openbook合作的專題,為文學創作的靈光與思辨,保留精彩的現場紀錄。

首屆臺灣作家節,首位抵達臺灣的國際作家,是日本詩人四元康祐。他表示自己曾在國外見過許多臺灣作家,卻幾乎沒見過臺灣詩人,因此11月15日午後,四元康祐先與9位青年詩人:楊智傑、阮文略、黃璽、煮雪的人、嚴毅昇、曹馭博、陳怡安、柏森、林宇軒,在迪化街的咖啡店舉行了一場閉門圓桌討論,談論彼此的寫作。


臺灣作家節期間,受邀來臺的日本詩人四元康祐,和9位青年詩人:楊智傑、阮文略、黃璽、煮雪的人、嚴毅昇、曹馭博、陳怡安、柏森、林宇軒,在迪化街的咖啡店聊寫作。(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11月16日上午,則是四元康祐此趟的重點活動:與作家盛浩偉對談,並由我擔任主持。這次的講座「文學實驗與文學節實驗」,我認為可以用「游移」這一概念貫穿──四元康祐出生自大阪並移居廣島、大學畢業後被公司外派至美國、後又落腳德國住到六十多歲,近年再回到東京,以上是第一種游移。

他融合自身背景,使用經濟學語言寫詩,並將主題延伸至家庭、社會、語言學,這是第二種游移。而這些游移,也可以連結到文學節日的討論:寫作與節慶最大的意義,是否就是一種離開日常,離開中心?

➤敘事與抒情間的游移

講座開頭,四元康祐介紹了自己如何透過寫作進行「文學實驗」,他先是提到影響自身創作的童年記憶:《超人力霸王》、《原子小金剛》與《哥吉拉》,展現出異於典型寫作者的文學啟蒙。他也談到自己當年之所以會選擇離開日本,是因為無法忍受農工社會的集團主義、過於墨守成規的思考,直到近年回到日本,他才關注到農工社會前尚未被系統化的日本,並從中看見動態與能量,看見詩的可能。


首屆臺灣作家節主題為「自然醒」,四元康祐笑稱,沒想到能在週日上午的講座見到這麼多觀眾!(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談到自己的第一本詩集《笑うバグ》(暫譯:大笑的BUG),當時正值日本泡沫經濟時代,因此四元康祐也嘗試將「經濟・金融・資本主義」的術語融入詩中,呈現社會情境。這本詩集後來獲得谷川俊太郎大力讚賞,認為它擴展了詩的領域。如此跳脫框架的出發點,也讓四元康祐嘗試不去限縮自身寫作,比起日本主流的抒情詩,他更傾向寫作敘事詩。

詩的題材也逐漸廣泛,他將自己的作品分成三個面向:「社會・政治・抵抗」除了日本的社會事件,也書寫批判民族主義、反抗緬甸軍事政權等直視社會的詩;「生活・家族・抒情」回到敘事者自己,書寫自身與家庭經驗的抒情詩;遊走在敘事與抒情間之後,他開始思考「詩論・語言・意識」之間的關係,並著手進行詩的翻譯,也思索「翻譯」這個行為本身。

「所謂寫詩,不就是將現實翻譯成語言嗎?」四元康祐說。

雖然自己更傾向寫作敘事詩,但畢竟抒情詩才是主流,獲獎的總是書寫「生活・家族・抒情」的詩集,四元康祐笑說自己對此頗有不滿。他最後也提到自己熱衷於「對詩・連詩」,並舉例《月の光がクジラの背中を洗うとき》(暫譯:當月光洗滌鯨魚的背脊)這本詩集中,收錄了由48個國家、108位詩人共同完成的連詩作品。

盛浩偉針對「對詩・連詩」的部分延伸討論,談及自己曾與多位小說家進行小說接龍,出版成《華麗島軼聞:鍵》。他也分享接龍過程中的秘辛:小說家們不只是共同完成故事,更會想盡辦法給下一家挑戰,同時蘊含合作與競技的精神。

於是在一個以鑰匙為題材的小說中,擔任第二棒的楊双子馬上就讓鑰匙爆炸,或者是在盛浩偉上一棒的瀟湘神,一寫就是5萬字。以這件文學遊戲的趣聞為開端,盛浩偉深入討論「文學節日」的意義──如果文學僅須被閱讀,我們為何還要召開文學活動?


作家盛浩偉以參與《華麗島軼聞:鍵》小說接龍的經驗,回應文學實驗中產生的合作與競技樂趣。(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盛浩偉接著談到,印刷術普及後的文學一度是單向的,讀者沒辦法針對內容進行互動,就連作者之間也是彼此封閉。因此,透過作家節等文學節日,最重要的精神是突破「文學的孤獨」。於是,盛浩偉也好奇詢問四元康祐如何看待文學節日。

➤文學節日的意義

談及自己的參與過的文學節日,四元康祐表示西歐跟東歐給他的感覺有很大的不同,前者較為簡練理性,後者則更強調情緒展現,而這次臺灣作家節給他的感覺更接近前者。四元康祐進一步回應盛浩偉,他認為人要交流的前提,是我們必須先變成「一個人」,於是這會形成悖論。

四元康祐以松尾芭蕉為例,芭蕉遊歷日本與人交流,最後來到新潟的佐渡島前,卻只能遠眺而無法登島,反而在這裡找到了終極的俳句。四元康祐認為「文學節日」最大的意義是讓我們離開日常,成為孤獨的個體之後與他者會面,從中找尋詩的本質。儘管這個詩的本質,也許就如同芭蕉眼前的佐渡島,是一座無法被企及之地。


以松尾芭蕉遊歷日本與人交流為例,四元康祐認為「文學節日」最大的意義是讓我們離開日常,成為孤獨的個體之後與他者會面,從中找尋詩的本質。(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佐渡島自古以來是流放犯人之地,例如藝師世阿彌曾被流放至此,後來在島上建立起能劇理論。島嶼邊陲、脫離中心的特性,反而促成了多元開放與交流的可能性。

對於島嶼與大陸間的關係,四元康祐舉例愛德華‧格里桑(Edouard Glissant)提出的「島嶼性」與大岡信的「宴與孤心」論,藉由這兩點來談論創作:創作必須透過作者與讀者、作者與作者間的交流合作,同時又必須基於「獨立的個體」,這裡於是回到前面的悖論──唯有經由他者,作者的個性才能被彰顯出來,而這點也涉及到詩的游移本質。

對此,盛浩偉以「翻譯」這件事來回應四元康祐:「今天我們講到的主題是『脫離中心』,如果我們要脫離自己的語言,其中一個方式就是透過翻譯」。他提起自己曾翻譯多和田葉子的小說《地球滿綴》,也翻譯過平田俊子、新井高子等人的詩,這些作品都使用大量的雙關語,導致翻譯上十分棘手。

另外則是翻譯俳句之際,「諧音」的部分最難被翻譯(例如日語的松樹與等待同音),卻往往是作品的精神所在。雙關語與諧音,就是距離中心最遠之處。


盛浩偉以翻譯多和田葉、平田俊子、新井高子等人作品的經驗來回應四元康祐對「脫離中心」的討論。(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ㄆㄨˇㄊㄨㄥ的日語〉的文學實驗

為了讓聽眾理解四元康祐如何透過來詩作來討論「詩論・語言・意識」,講座中我也解說自己如何翻譯〈ㄆㄨˇㄊㄨㄥ的日語〉這首詩。四元康祐在詩中充分運用了的日文的三種表記方式:平假名、片假名、漢字。翻譯之際,我選擇加入注音與英文,並在詩中強調文字形象的段落保留平假名。


煮雪的人在講座中帶著觀眾讀四元康祐的〈ㄆㄨˇㄊㄨㄥ的日語〉,分享翻譯的困難與樂趣。(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首段先是透過「臼齒縫裡卡著東西」的日文俗諺(意指說話吞吞吐吐),表現出敘事者對於Etsuko這名角色欲言又止的情感。到了第四段,卻又將格局拉到整個日本語言史,抒情的同時蘊含語言學思考,實屬「文學實驗」的典範之作。

這首詩除了游移在抒情與敘事,也完整呈現了日語的多元「島嶼性」。詩中的人物Etsuko來到岸邊,看見的不是佐渡島,而是一望無際的大海。詩的本質仍待被尋覓。

於是,詩末,Etsuko喊了一句:「櫻花蝦最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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