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作家節10》母語也能說爵士樂

詩歌與音樂的關係密切,策展人鴻鴻邀請大家在2025臺灣作家節在爵士樂音中重讀母語詩,聽見文學跨域的可能。(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由國立臺灣文學館主辦的第一屆「臺灣作家節」,以「自然醒」為主題,邀請國內外作家、譯者,以及30位藝術創作者、出版人,舉辦講座、工作坊、跨域展演及展覽等活動逾30場。活動場地分布於臺灣文學館臺南本館、臺北分館的臺灣文學糧倉與臺灣文學基地,同時也號召獨立書店共同參與。

本次作家節除了邀請作家擔任講者,也特別邀請作家擔任活動寫手、專訪受邀的國際作家,留下作家寫作家的特別紀錄。臺文館特與Openbook合作推出專題,為歷時3周的文學節慶,留存創作的靈光與思辨。

一個不怎麼冷的冬天夜晚,在臺灣文學糧倉的文學跨域舞台,舉辦了臺灣作家節「爵士樂也說母語」的跨域演出,除了讓9位作家以自己的母語現場朗誦、吟唱自己的詩歌外,同時也邀請3位爵士樂手:Debby Wang王思雅、林映辰、蕭育融,分別以鐵琴、薩克斯風以及電吉他,來為這些作家的母語吟唱來譜曲、演奏。類似的表演其實並不少見,但是以母語為主,搭配上爵士樂的演奏,對我來說卻是罕見的經驗。

➤語言百百款,母語最親密

這次活動邀集了廖鴻基、張芳慈、李長青、黃璽Temu Suyan、陳滅、蔡宛璇、曹疏影、Alice Grünfelder以及呂美親(依表演順序排序)9位詩人來吟唱自己的詩作,分別帶來了台語、客語、泰雅族賽考利克語、廣東話、東北話跟德文這6種風格各不相同的語言演奏。甚至在台語的部分還可以在蔡宛璇口中聽到少見的澎湖腔。

這些由文字符號所煉成的詩作,被作者的母語演奏出來時,瞬間被賦予了另一種不同於平時的感官經驗,「原來這個詞是這樣念的」、「原來這句話的語調是這樣表現的」、「原來這個語言的發音是這樣的」……等等因為聽覺的刺激而產生的疑問逐一浮現,卻很快地被美感經驗一一回答安撫。作為詩的讀者,能聽見詩的動態,無疑是一種很享受的體驗。作為作者,能以自己的母語來表現自己的詩作,也無疑是一種享受。而我到現在都還沒提到另一種語言:爵士樂,在這場活動上的精采表現呢。

➤爵士樂也是母語,表演是兩種語言的對話

爵士樂是起源於美國紐奧良非裔社區的一個音樂流派,對當地人來說可以說是一種音樂上的「母語」。這次的樂手們在舞台左右兩旁用爵士樂這一種被「言說」了許多年,甚至是被許多不同族裔的人們「融合」過了的語言來跟吟唱詩歌的詩人們對話。這種對話的結果(不是效果),是超乎想像的。接下來我便以我的角度來描寫幾位詩人與樂手們對談的情形。

廖鴻基以台語吟唱〈寄話〉,鐵琴營造出海洋的平靜遼闊感充滿敬畏的氛圍,吉他聲如海浪時而高時而低時而遠時而近,讓人看見從遠處過來拍打船身而消逝的白色浪花,薩克斯風在這裡使用特殊技巧模仿出海鷗在天空盤旋的叫聲,增添動態。


廖鴻基已累積30本多部著作,而《天邊的目眉》是他出版的第一本台語詩集,以詩、以台語寫下他在海陸之間的心事。(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李長青也以台語吟唱〈心內〉,在開始唸誦詩題時,吉他的和弦與薩克斯風的一聲嘶吼帶著聽眾突破現實來到心裡頭的虛幻世界中,接著一段空白,隨著他的唸誦,鐵琴流瀉出如同意識流體般的樂音,吉他此時用似有似無的聲音支撐住這個虛幻世界,薩克斯風用特殊技巧發出了答答答的聲音,像是一顆有重量的球在心底彈跳著,帶起了如同詩裡所營造的期待與落空中間的焦慮感。


台語詩人李長青的朗讀,搭配專業樂手們對詩歌的理解,展現出截然不同的況味。(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蔡宛璇以獨特的澎湖腔台語來吟唱兩首作品。第一首〈有鹿的島〉,鐵琴為這首詩的背景打開了一個靜謐而深遠的景框,吉他的表現像是在詩裡唸到的鹿群一樣自在優遊,而後又轉與背景融合,讓整首詩的吟唱結束在鐵琴一顆悠遠的音符上。

第二首〈我愛美麗的物件〉時,一開始樂器就一起進來了,薩克斯風大而緩的聲響,像極了孩子的好奇心,隨著詩行發展,開心的探索著,鐵琴在旁輕輕地敲,像是叮嚀或是觀望一樣地將旋律包圍住。


如果不透過朗讀,讀者可曾以認識澎湖腔台語讀蔡宛璇的詩?2025年臺灣作家節期待在這場跨域合作中,展現臺灣多音、多元的一面。(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呂美親也以台語吟唱帶來兩首作品。第一首〈睏前禱詞十三逝〉,薩克斯風為她的聲音襯上了溫暖浪漫的渾厚底蘊,吉他像是信步向前的腳印,雖巍巍顫顫但堅定,鐵琴在後面推著所有的祈禱,慢慢升高,再慢慢消失。

第二首〈透風,百合──獻予敬愛的張炎憲教授〉,三種樂器同時開始,鐵琴像是一陣一陣吹在身上的風,薩克斯風加重了這陣風的力量,吉他則是像在身上沁涼的感覺。接著吉他使用效果器的聲音模仿了百合搖曳的身影,此時風還在吹著,隨著詩行來到後段,情緒高漲,樂器們形成的風也洶湧了起來,百合搖曳的身姿也變成了狂舞,不多時,當吟唱結束,那陣風也在幾個拍子後吹過。


張芳慈以客語吟唱〈讓路〉,展現詩裡迴轉、等待、目送的樣貌,右為主持人呂美親。(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除了台語之外,張芳慈以客話吟唱〈讓路〉,鐵琴輕巧地連續發出聲音,像是前行的腳步,吉他聲像是路途中遇到詩行裡擋在道上需要我們讓路的對象,如河壩、石虎、青山、雲影、語言。搭配上張芳慈刻意拉長的空拍,以及客語獨特的音調與發聲,詞彙被反覆吟唱,演奏出這首詩裡迴轉、等待、目送的樣貌。

在台語與客話之後,黃璽Temu Suyan以泰雅族賽考利克語吟唱〈hmkangi’ sa bzingah ka tayal 尋找星星的人〉一詩。爵士音樂先行,吉他維持著一定的型態,形塑出彈跳、果斷、探尋的樣貌,薩克斯風在空檔間探出頭來,像是被延伸的影子,給人一種神祕的感覺。鐵琴布滿在高音的空間裡閃爍、躲避,如同星星,如同星火。


黃璽Temu Suyan以泰雅族賽考利克語吟唱〈hmkangi’ sa bzingah ka tayal 尋找星星的人〉一詩。(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陳滅接著以廣東話帶來〈大廈輓歌〉。爵士音樂一樣走在吟唱之前,他用廣東話來吟唱這首詩,情緒起伏隨著段落時急時緩,鐵琴、薩克斯風與吉他帶出了一個繁盛、川流不息、擁擠、正向的畫面,以快速地步伐跟在陳滅的詞語邊,在吟唱的最後幾段,這個畫面出現了細微的轉變,慢慢地停滯了,不再如同開始時靈動,偶爾出現剝落的樣子,慢慢地滑落、墜落、重複,直到吟唱最後,樂句結束,鐵琴與薩克斯風禁聲,電吉他效果器收在短促的頓音裡,像在提示著我們某一個時代的內部秩序突然崩解。


詩人陳滅以廣東話朗讀〈大廈輓歌〉,提示時代的崩解。(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曹疏影接著以東北話吟唱〈錄音機與石頭(滿洲西西弗斯)〉。在兩聲沉重的踏步後,吉他發出一聲巨大的滑落聲響然後反彈倏止,曹疏影的東北話吟唱開始,剛開始的平靜,伴隨著吉他破音效果逐漸加強,她的情緒也更加綻放如同在放聲大罵,鐵琴跟著在後面鬼祟地搧風點火,吉他的伴奏跟著越發喧囂,隨著詩行進行,情緒也來到高點,所有的樂器都一起對著不存在的對象爆發著,最後突然停止在一個詞「小樣」,沒有回音。


曹疏影以東北話吟唱〈錄音機與石頭(滿洲西西弗斯)〉,展現聲音與字、句間的情緒張力。(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Alice Grünfelder用德語帶來〈Der Fluss spricht 話河流〉。吉他聲像是激流碰撞河岸岩石一樣地最先流瀉,鐵琴則是更深的平靜順流,薩克斯風發出嘰嘰聲響,像是器械的存在。接著進入詩的第二段,音樂變得充滿疑問,薩克斯風的問號最大聲,再來是吉他表現的錯愕,鐵琴則像是細碎低語。

詩行進入形象的建構,「挖掘」一詞,三種樂器用樂音不斷地重複頓點,像是在敲擊挖掘河岸。Alice老師情緒隨著詩行流動,時而質問,時而感慨,在最反諷的一個時刻,三種樂器一起爆發了逼問的語氣。接著這條河被馴服了,被拉直了,樂音逐漸緩慢,逐漸消逝,如同詩裡的河流正在凋零。


本屆臺灣作家節邀請國際詩人Alice Grünfelder 用德語朗讀詩作〈Der Fluss spricht 話河流〉,加入這場詩歌的音樂饗宴。(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母語也能說爵士樂

能作為詩人參與這次活動真的很過癮,看到了跨領域的合作,也聽見了台灣島上不同的聲音。這是一次很特別的經驗,不僅是讓聽眾更接觸到爵士樂不同的面貌,也讓詩的讀者更能體會詩與歌難分難解的關係,即便不幫詩行譜上旋律,僅僅是隨著真摯情感流露的吟唱,也能與樂手們的爵士音樂「談」得非常契合。

最後,除了邀請各位創作者能持續或開始以母語創作作品外,我的想法也像策展人鴻鴻為活動帶來的結語一樣,希望像這樣跨域合作的活動可以變得更普遍。把爵士樂跟詩歌跟母語一起帶到更多更親民的場合裡!爵士樂可以說母語,母語也可以說爵士樂!


詩人們在3位爵士樂手:Debby Wang王思雅的鐵琴、林映辰的薩克斯風、蕭育融的電吉他演出中,展現出與文字閱讀不同的節奏。(左起蕭育融、林映辰,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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