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撞IP》內容、影視與媒體的接力賽:專訪鏡文學總編輯董成瑜

董成瑜(攝影:何姵嬅/攝影協力:嚴鎮坤/場地提供:誠品行旅)

近年來在各方為文化創意尋找新經濟規模的過程中,全球掀起一波跨界/跨國合作的風潮,從對岸延燒過來的「IP」一詞也儼然成為台灣文創產業的新目標。

什麼是IPIP如何經營?各方資源如何串連整合?文學創作如何IP化?出版市場會隨之產生什麼變化?Openbook持續帶領讀者關注這波現象。

今(2018)年夏季推出的電視系列節目《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播映時引起眾多討論。隨著公共電視的頻繁宣傳並進一步開發為電玩遊戲,年輕作家吳曉樂4年前的同名作品高度曝光,頓時成為話題。出版社趁勢推出電視劇書衣版,讓這本書再上新書平台,書店則在平台上同時陳列吳曉樂新書《上流兒童》,一時間吳曉樂成為反映現時社會兒童和青少年教育問題的代言作家。

▉結合文字高手與廣大人脈資源

《上流兒童》由鏡文學公司出版,出版四個多月即銷售超過萬本。這家去年4月成立的公司雖以文學為名,但成立目的是以發展影視授權為目標。鏡文學總編輯兼總經理董成瑜大方透露:「已有5家公司洽談購買《上流兒童》的影視版權,都來自中國,開價在100萬到200萬人民幣之間。」書中故事寫實揭露渴望加入「上流社會」的家長,在虛榮和面子的驅使下,錯誤倒置教育孩子的優先價值,在富裕階層的對比問題更為嚴峻的中國,立刻獲得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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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流兒童》作者吳曉樂與《花甲男孩》作者楊富閔出席Openbook的演講活動(攝影:王志元)

《上流兒童》從故事開發到影視授權,充分展現出鏡文學的長項特點──將真實事件轉化成故事。董成瑜說,「我們有能力、有資源,背後是很有經驗的媒體,現在的《鏡週刊》以及前身《壹週刊》完全走商業路線,訴求大眾,所以我們知道商業價值。」

鏡文學團隊決定故事題材後,找來合適的作者,提供田野調查的對象。譬如吳曉樂本身有豐厚的家教經驗,瞭解家長的心態,而鏡文學的記者群眾多,人脈廣大,「我們就介紹她認識上流社會的太太、貴婦們,讓她去採訪,看這些家長幫小孩辦party,跟這些上層社會人聊內心世界。」

寫過多年精彩人物採訪稿的董成瑜也曾經手電影編劇,她直斷地說:

「過去不論編劇或小說家,他們的人生經驗很少,生活圈就是咖啡館、自家。他們自己沒辦法打破界線,更是永遠接觸不到某些階層,而我們記者做久了,認識很多不同樣態的人。」

董成瑜舉另一個自己參與開發的故事為例:她和週刊娛樂組的老同事閒聊,聊出很多娛樂圈八卦,素材之多足夠發展成職人劇。鏡文學找來年輕的小說家,25歲左右的柯映安來執筆。儘管已有各種圈內八卦小道祕辛打底,但交來的初稿一點也不入味。董成瑜忖度執筆的人一定要夠瞭解媒體生態,處理這類題材時才能寫出那個味道。她開始灰心,擔心柯映安寫不出預想中娛樂圈光鮮亮麗光影下肉身搏鬥競爭、紙醉金迷不為人知的一面。

結果柯映安積極表現她對撰寫劇本的濃厚興趣,寫作過程中不斷找資深娛樂記者請益,和鏡文學內部編輯一路討論修改,前後一年多下來,磨出令資深記者點頭過關的成品。台灣社會此時正好爆發知名導演性侵案,董成瑜拍版決定明(2019)年2月讓話題性十足的柯映安新書《死了一個娛樂女記者之後》上市,乘勝追擊的姿態完全應和媒體特性,再次凸顯鏡文學強項。

吳曉樂和柯映安的例子都是委託作者,鏡文學的操作手法是:介紹田野調查對象給年輕作者,要他們揣摩箇中人物精神。另一方面安排專業編輯和有經驗的編劇在書寫過程陪伴作者,就是要他們走進受訪者的人生,模擬受訪者的情境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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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映安(鏡文學提供)

▉在原汁原味生活中創造故事戲劇性

鏡文學不是單純出版社,也不是電視公司。成立的初始階段透過網路平台,迅速經營出各類型文學作者群和文本資源,乍看之下有如網路小說平台,但路數又截然不同。讓讀者付費閱讀網路小說,在中國、南韓和英語世界都有成功的案例,不過鏡文學從沒打算自前端收費,而是著眼於IP授權,設想的是拍成影視作品,收益更豐厚。

網站連載小說可增加人們對作品的熟悉度,董成瑜說,網路上點閱高,自然能形成聲量,吸引注意。像在中國,平台上非常受歡迎、點閱率極高的作品,叫大IP,可以賣到很高的價錢。這些作品讀者眾多,表示改拍成影視後,這些人也會買票去看。

聽文藝氣質濃烈的董成瑜談中國銷售影視版權動輒數百萬人民幣等等,反差感很大。然而細究她的經歷,她的文字流露細膩深刻的洞察力,有多年通俗商業雜誌的江湖經驗;曾試圖改行寫劇本,獲公共電視青睞,甚至和名導蔡明亮合作,涉足電影電視圈,簡直是把鏡文學要走的路先走過一遍。

董成瑜說:「我自己的閱讀習慣比較偏純文學,原本以為和類型文學會有距離。一進來才發現,類型文學的創作非常豐沛。相較純文學,類型文學那樣一大片的世界非常有活力。」她講得興奮,說到有些類型文學是純文學的作者寫不出來的。「那是兩個世界,我們是從裡面打通這兩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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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文體類型,回歸到故事原型,董成瑜說,「哪一類作品可以改編成影視?要看這本書的運氣,看導演讀了有沒有感覺。」

講到編劇,董成瑜說:「台灣編劇常常無固定收入,出門花每分錢都要算計,這樣的情況下,他怎麼會去做田調?所以就每天坐在家裡上網、看電視看電影——要寫黑道,就去參考《教父》、寫警察就去參考《無間道》,寫來寫去都和台灣無關,跟真實的人沒有關連,都是別人的東西。」

真實故事來自生活體驗。鏡文學第一本出版品,也是第一部賣出影視版權的小說《刑警教父》,是作者林慶祥累積十多年社會記者的經驗,與警界朝夕相處後寫成的黑道和警察的故事。原汁原味的口味,馬上吸引了電影公司叩門,版權賣出一百多萬,作者並能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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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警教父》作者林慶祥(鏡文學提供)

有待發掘的真實故事隨處可見。有閱讀習慣的董成瑜固定逛書店,發現《一九五九武漢大旅社》這本書。這是白色恐怖時期曲折離奇的冤獄案,故事戲劇性十足,旅社老闆遭陷害後,一群幼子的生活頓時自富有人家少爺小姐身分,落入一天只吃一餐、還得跟大人搶才能得到一點食物裹腹的灰暗日子。作者是受害老闆的女兒,書中有小孩的眼光,董成瑜的電影眼從中看到一點夢幻切點,她說:「現在拍白色恐怖的故事,沒什麼人要看,但是可以把故事拍成《歡迎來到布達佩斯大飯店》兒童奇幻版。」想像力成了魔法,她說,要說服買家,要運用想像力,給他們一個圖像。

以市場而言,眾人多將眼光投向中國。鏡文學的經驗是:中國政策多變,箝制箍得很緊,要查作者身分,要問作者是不是台獨,與台灣創作百無禁忌的環境相較,眉角太多。此時OTT(線上影音)的興起,提供自由創作一個活潑的出口。

董成瑜觀察到,影音平台Netflix很喜歡在地政治、有在地特色的人的故事。像「武漢大旅社」和林慶祥寫作中的台灣90年代黑金政治,都是Netflix會喜歡的題材。

▉周到禮遇的創作條件,是必要的投資

做IP的願景是這樣的:賣出電視版權後,希望電視可以拍得很轟動,再賣電影版權;視題材而定,有適合做成動漫或遊戲的作品,版權再另外計價。

鏡文學旗下的IP產值規模有多大?目前列出的8個已售出影視版權的作品都尚未完成拍攝,實際產值尚難估算。不過,董成瑜口氣輕鬆地說,公司四十多名員工每月人事開支二百多萬,「只要賣出一個IP那個月就很容易打平。」

鏡文學現階段專注累積價值,讓作家支薪、內部員工編劇作品賣出後可分成等等,所有這些開支都視為公司投資的資產。作家群、作品數量,拍出來的影視作品有多少票房,都會成為指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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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文學年度發表會展場(鏡文學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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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文學提供)

吳曉樂已接到鏡文學的合約,邀請她加入作者群陣容,她還在考慮。鏡文學提供作家月薪,開出的條件十分「周到、禮遇」,但她明年即將面對30歲大關,正思考往後人生走向,所以躊躇。

吳曉樂說,和鏡文學合作《上流兒童》,是依對方的故事原型發想大綱後,花3個月時間做田野,再加3個月時間寫作完成。這個經歷對她個人是個大考驗,考驗如何有規律地寫作和思考。

「鏡文學按部就班的工作模式,加上商業思考,是震撼教育。」

吳曉樂第一本書主題來自本身浸淫7年以上的場域,第二本書接受委託創作。鏡文學盡量降低作者寫作過程的經濟負擔,讓她幾乎零成本,有機會看到不同的世界。

考量到合約裡訂定的條件包括一年要產出一到二本書,吳曉樂還在權衡以書寫為職業這件事。不過她也承認,影視授權是重要契機,動能很大,鏡文學正在做的事可讓文化和影視之間有更好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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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文學年度發表會展場(鏡文學提供)

鏡文學拿放大稜鏡擴增IP內容價值,不止停留在販賣版權,未來還將對授權作品保留投資的權利,並試圖談票房分潤。在這個影像時代,IP內容產業鏈如何跨業合作?鏡文學在成立一年後,嘗試將產業鏈扣進齒輪,帶動傳動系統。

2018年鏡文學與華文創聯手製作「驚悚劇場」,計畫中的7支30分鐘短片首支已開始拍攝;接下來與高雄市電影館合作的「懸疑劇場」亦已完成故事大綱徵件,刻正進行面談及編劇課程講授,2019年初將進入第二階段劇本評比。

產業鏈運作起來,讓台灣創作人有更多機會發表作品,以及被看見。這兩年來,陸續有《通靈少女》和HBO Asia,以及《雙城故事》和Netflix合作的案例,這些電視劇集,讓台灣作品有機會到亞洲及全世界190國播映。台灣創作人才著眼的市場,從來就不應侷限在台灣。

▉蘇麗媚與故事工廠打造IP新世界,下週即將刊登,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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