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愛情與書寫的風險計算:蔣亞妮訪葉揚《安然與實恩》

葉揚(左)、蔣亞妮(鏡文學提供 攝影|李智為)

《安然與實恩》是葉揚的第一本長篇小說,雖是第一次,但她的每部著作,也都是當時的第一次。前兩本短篇小說集《FYI,我想念你》,《你那樣愛過別人了》,是在人生許多階段關心的各種人與故事;第三本書則是她與伴侶彼得先生的生活,也是第一次體現出「作家」一欄底下的真實葉揚,幽默性感、純情火辣。每次作品都不同,葉揚的第五本書,《安然與實恩》也像是她的又一次、第一次。

談起小說創作,像是回到葉揚的起點,2010年得到時報文學獎,文學獎自此是祝福也是枷鎖。她說起過往的寫作:「得了文學獎,好像得了一個作家的皇冠戴在頭上,一開始在乎很多,像是其他作家、評論家的想法,我都在網路上看很多遍。後來我才發現,不是所有的事都相連相關,評論家的想法、讀者的想法跟實際書本的銷量,都不是一樣的事情。」

到了葉揚的第五本書,她已能坦然說出自己不再在乎所有的事情,從對銷量、評論的關注解鎖,「漸漸的,我覺得只要我的故事,有一些人會喜歡就好,我很高興有人從那麼多書裡面挑了我的,就算沒有很多人。」如果作家路是一條攀登的長梯,她不再把寫作想成一個選美的過程,終於走到一個不需外在條件來決定寫什麼、或是討好誰的地方。

長梯的開端,是一段魔幻交錯。葉揚說起,最初因工作關係,為了一個廣告要搶欄位,她才在瀏覽入口網站頁面時發現了文學獎徵稿訊息,在一次差旅的飯店裡,深夜因為怕鬼,她便想著已過世的阿嬤,坐在浴缸寫完了那篇〈阿嬤的事〉投稿,得到首獎。


鏡文學提供 攝影|李智為

伴隨得獎而來的是許多評論與質疑,葉揚說:「妳問我那時候在不在意評價,當然在意。其實當時有很多批評,每一則評論我都看了,像是說:『用詞太簡單』、『語句太碎』、『故事沒有多了不起』、『為什麼可以得獎』等等。」要怎麼代謝掉這些話語?當我這樣問起,葉揚卻帶我去到一個更抽離的視角:

「我也覺得自己的寫作開始得有點荒謬,到現在都還沒緩過來,那些評論我都吞得下,他們說得很有道理。」葉揚甚至想過,會不會只是老天爺在她額頭親了一下,就這樣一下,才寫出了某篇作品。然而沒有停留與糾結太久,如她所說:「我不是一個冷淡的作者,雖然所有的反饋都很重要,但當我開始得到真正人與人間的互動後,那些讀者對我很大方,反而就不太在意文學界特定的一些評論了。」

那麼,到底怎麼消化掉那些評論的呢?葉揚大笑公布謎底:「他們也放棄我了啊,我沒再跑去參加文學獎,評論者自然就放過我了。」

無法失憶的現實人生

《安然與實恩》是一部長篇小說,也是一次藉由小說主角認識自己的過程。與故事中的男主角袁實恩相同,葉揚過去擔任中階主管時,也接受過小說描寫的企業評估。評估更是在告訴你,你是怎樣的人,讓你知道管理不同人時會遭遇到什麼困難。

「我得到的分析報告,其中一個結果是:『我是一個對風險敏感度低的人。』意味著我對危險非常不敏感。機率低、有風險的事,我可能還是會做。」這似乎是葉揚個性上,經常被其他人所稱的「盲點」,反應在她寫作這件事,卻說明了為何她從來不寫一樣的事,如她所言:「一開始不是為了出書、為了讓人喜歡、為了認同來寫的,反而是因為這東西沒寫過,或者別人覺得葉揚不會寫這個。是嗎?那我就來寫寫看。」

《安然與實恩》也是由此開展的創作,當人們說葉揚是不是只會寫散文、寫短篇小說?葉揚開始想,那我就來寫長篇吧。於是安然與實恩,在彼此生命緊抓不放、糾纏卻又遠離的兩人就此誕生。

這是一個愛情故事,卻也不只是一則愛情故事,就跟所有的愛情一樣,葉揚為了小說與我們在大稻埕穿走巷弄,如此現代的愛情,卻選在一個復古的場景拍攝與專訪。剛經過市場,她回頭就說:「哎,愛情本來就很老派。」就像《安然與實恩》在她心中也一直不是完全的愛情小說。「它更像一個人在成長的過程,在社會上的遭遇,影響了他如何去看待愛情的故事,或者說,我不是想寫一個愛情故事,而是想寫兩個人怎麼面對人生丟過來的題目,途中會讓讀者覺得『這就是愛情啊』。」

那麼關於錯過、誤會與逃避呢?安然與實恩彼此都有著令人皺眉的決定與選擇,創造他們的作者,會定義這是一段悲傷的故事嗎?葉揚由自身展開作答:「我其實是個很世俗的人,當大家做什麼,我就去做什麼;過程中我也不是很了解自己,對我來說愛自己、做自己是很模糊的概念。每次,我都會稱呼這樣的一代是『棉花棒世代』——大家都長得一樣,一坨一坨在一起,如果長得不一樣,就是劣質品。」

安然與實恩也是棉花棒世代長成的大人,因此葉揚認為他們並不悲傷,只是生活態度更接近務實。「那個世代長大的孩子,會很習慣從眾、很想要有一個模板去Follow,但人生無法那麼順利,無法每次都做出好的決定,兩位主角都是如此。」

讀者作為小說中神的視角,看得見故事全貌,或許比小說人物更明白他們才是彼此的第一選擇,但人的構成本來就脫離不了糾結與矛盾,才導致了安然與實恩,在每段年紀,都做了比較安全的第二選擇。葉揚補充:「所有人可能都和他們一樣,或許會覺得那些第二選擇,最終可以讓我們走向第一選擇,因此有了錯覺。」

女主角鄭安然的人生裡就有很多大魔王,她從童年開始就在追求成功。在葉揚的眼光裡,鄭安然先是被身分纏住的女兒與姐姐、然後又成為一個妻子與母親,每個人都有自己背負的各種身分,並且無法各自體解:「這些無法動彈的身分,會讓人的直覺變得很弱,在那樣的情況下,做出為自己打算的第一選擇,可能性又更小了。」

葉揚以這本小說提出的,不是愛情的答案,更像是對當代愛情的提問:「當兩個人的優先順位不是自己,也不是愛情的時候,他們的愛情能不能成?」她在寫小說尾聲時,剛好看到上映中的兩部影集,劇情中主角都有著因為受傷而失憶的設定,於是感慨:「在偶像劇裡愛情可以這樣處理,砰的一聲車禍,失憶了。」忘記身分與經歷,就像將遊戲重置,過去的問題就消失不見。「我都說人的過去如果沒有處理好,應該是能打趴幸福快樂的,《安然與實恩》,他們沒有發生車禍,有些過去的陰影無法失去記憶,那麼,這樣的愛情還能繼續嗎?」


《安然與實恩》的章節以年份來層層推進,讓讀者重新體驗一回21世紀。

愛與書寫的動物本能

葉揚說起筆下角色,還提到一種動物本能,就像和先生彼得一起看NBA運動比賽時,彼得曾說的:「能打NBA的這些男人,都是有動物直覺的人;球員不是真的知道對方會怎麼行動,可是會有一個直覺,他感覺到了,就在零點幾秒間閃過了,沒有動物直覺的人無法打NBA。」

「可是職場裡面最怕這種人,因為動物直覺是不理智的。」社會是一個去自我與直覺化的訓練場,葉揚說起她在第一間公司工作時,曾經被教導要避免使用「我覺得」、「我」開頭的句子,因為一切都應該是數據,而不是個人感覺。「如果職場跟社會花了很長時間抹去人在工作時的動物直覺,會不會影響他們人生的其他部位?」

安然與實恩也是如此,為什麼袁實恩總是不問、鄭安然總是不說?葉揚提醒:「他們是受過訓練的銷售行銷人員,只把觀察跟收集統計起來,不帶個人感情,比起去問一個人,他們傾向更相信每個事件後面累積起來的意義。」關於安然與實恩,如何打怪與面對大魔王,最終有沒有跨越身分與經歷,終於在一起?結局還是得留給故事。

葉揚雖然不是安然或實恩,但要成為一個寫作者,也得與人生中的許多大魔王交手。很長一段時間,葉揚都不是全職寫作者,她也坦言:「寫作本來就是要花力氣去做的事情,花的力氣可能比工作還要多。工作比較像完成一個線上文件,有時間表,有很多人要與你協同合作,但目前為止,寫作這件事我只需要對自己負責。」

沒有辦法衡量時間與收入、沒有量化的報酬在眼前,即使如此,葉揚依然本能性地、不計算風險的交出了她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因此,她當然不是安然與實恩,她是那個比誰都明白「寫作沒辦法計算投入與回饋,如果要這樣,基本上就無法寫」的職場女性;更是一個把「還是要寫」變成潛台詞、變成第一選擇的小說家葉揚。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安然與實恩
作者:葉揚
出版:鏡文學
定價:42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葉揚

臺北人。
曾以〈阿媽的事〉榮獲2010年「時報文學獎」短篇小說首獎。著有小說集《你那樣愛過別人了》、《FYI,我想念你》,散文集《總裁獅子頭》、《我所受的傷》、《親愛的彼得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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