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審推薦語

⊙賀景濱（作家）

任何數任何物除以零，都會進入無意義的世界。

30年前，賀景濱寫了篇小說〈老埃的故事〉，藉由虛數i探討想像的極限。他說：「一個能計算火箭路徑的文明，不可能沒有0這個基礎。而一個文明要能發展出波函數這樣的方程式時，更不可能沒有i的加持。」那時候的理論物理學界，仍在為0、i、無限大和無限小的觀念頭痛不已。（而且頭痛到現在。）

後來，美籍台裔小說家姜峯楠（Ted Chiang）寫了篇〈除以零〉，描述一位女數家，通過哥德爾的不完備定理和奇妙的0，發現了一套形式系統，讓任何一個數字都可以等於另一個數字（1＝2＝n…）。數學家最後說：「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證明了上帝不存在的神學家。就好像，我並不只是害怕上帝不存在，而是我知道上帝真的不存在。你會不會覺得聽起來很荒唐？」

小說之內，豈有荒唐。我們好奇的應該是，數學是怎麼滲透進小說這個「滿紙荒唐言」的領域？

事情是這樣的。起初，我們用地理學講故事，讓角色到處流竄探險；接著，為了救贖我們內心的因果律，我們不得不引進神話學、神學、歷史學，甚至倫理學。直到上帝死了，我們只好再把心理學、社會學、政治學、自然科學引進小說裡。如果這還不能解釋小說的荒唐，那麼最具象的小說被最形式的數學、最抽象的哲學染指，也是遲早要發生的事。

（等著瞧吧，我們準備好閱讀人工智慧小說了嗎？）

隨著科幻電影《異星入境》發片，姜峯楠這本15年前就已膾炙歐美的原創小說終於在台上市。但我相信，華文讀者會比歐美讀者發現更豐足的閱讀樂趣。譬如在探討智慧的界線時，我們看到姜峯楠流暢地談起「仁」的觀念。在解譯外星人的語言和文字時，我們更看到大量的漢字起源背景。例如：

「難道這是一種像中文裡的『招財進寶』那樣的組合字？」、「他們寫出來的句字，是把所有個別單字的符號全部連在一起，變成一個更大的符號。」這不就是許慎說的上古結繩以紀事？

「這種文字型態，會讓人想起古時候那種原始的符號系統。你必須先知道符號描述的內容，才有辦法看懂那個符號。」這是把象形指事會意形聲的概念一網打盡了。

「所以說，他們的文字形成另一套獨立的語言，和他們的口語不同。」前一陣子台灣在討論課綱文白比例時，竟然沒人指出文言文這麼獨特的脫離口語、壓縮訊息的本質。

所以我們其實不用把《妳一生的預言》當成科幻小說敬而遠之。姜峰楠能以區區幾篇中短篇就橫掃雨果獎、星雲獎、軌跡獎、各大科幻獎，正在於他以背對類型之姿出招。你可以說他總是在為科幻類型開疆闢土，不遺餘力。換個角度看，你也可以說小說的包容力實在太大了，總是有個星球等著你去殖民，總是有個伴星或超新星在蘊釀著爆炸的能量。

《妳一生的預言》和《在黑暗中閱讀》是我在2017年書市發現的兩顆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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