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導》從《房思琪的初戀樂園》談大眾文化中的厭女 ft.編劇厭世姬X饒舌歌手楊舒雅

「與房思琪一起重新出發」系列講座講者厭世姬(左)、楊舒雅(游擊文化提供)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於2017年出版後即受到各界矚目,8年後,游擊文化再次推出增訂版,除收錄作者的訪談內容,並規劃推出系列活動,提醒眾人透過這本書引發的社會意識覺醒與重大改變。系列講座的最後一場,期望透過解析大眾文化裡的厭女現象,省思造成《房思琪的初戀樂園》這類傷痛的深層原因:性別權力差距究竟來自何方?如何慢慢滲透人心,成為根深柢固的性別偏見、歧視與暴力的源頭?

這場在花蓮孩好書屋舉行的對談,邀請編劇暨作家厭世姬與饒舌音樂創作者楊舒雅,帶領讀者逐格拆解什麼是厭女,對大眾文化中的厭女現象進行除魅與開天眼,深刻剖析厭女元素。

細究《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中的故事,或許不難發現,最後演變成無法挽回悲劇的根源,來自於這整個社會文化恐性、厭女又熱愛權力的多重「習以為常」。在常民娛樂、大眾文化中普遍透出厭女的偏差,人們卻不以為意。那麼我們該探問的,或許不只是「誰傷害了誰」,而是「為什麼世界允許這樣的傷害存在?」

➤嘲弄、工具化……文學、影劇、音樂中的厭女敘事

對談甫開場,外文系畢業的厭世姬便帶來兩個經典文學中的厭女故事。她初次聽到「厭女」(Misogyny)的概念是在大學時,讀喬叟(Geoffrey Chaucer)的《坎特伯里故事集》。

其中一篇〈巴斯婦人〉(Wife of Bath's Tale)講的是一名婦人的5段婚姻,故事中提到她不但會打老公,原因甚至是老公長得太醜。乍看之下似乎給人一種女權過高的假象。這難道不是代表她很強悍嗎?不但可以打老公、結5次婚,還追求情慾自主!

可是,若回到寫作當時的社會情況,這個角色其實是被當成丑角嘲弄,代表了壞女人的形象,故事最終要服務的仍是男性。表面上看起來女性是獲得解放,可是實際上的處境並非如此。

接著,厭世姬再舉了兩個影劇故事為例:文豪莎士比亞的知名劇本《馴悍記》(The Taming of the Shrew),與奧黛麗.赫本的電影《窈窕淑女》(My Fair Lady),都使用了「馴悍敘事」。

以《窈窕淑女》為例,英國人在口音上是有階級之分的,這部電影的女主角講的就是所謂鄉下人口音。一名語言學教授見到她後,向朋友誇口能訓練女主角的發音,讓所有人都以為她真的來自上流社會。女主角得知後不太愉快,認為教授只是把她當成打賭工具,但電影最後她和教授在一起,結局仍是一個符合父權中心的Happy ending。

楊舒雅回憶自己最初有性別意識,也是在大學時期。當時參加的嘻哈文化研究社男女比例懸殊,她發現男生會有自己的Brotherhood,自成一套互動或建立關係的方式,有些難以融入。後來,楊舒雅在性別政治課中第一次認識到厭女的概念,才開始意識到之前不舒服的原因。

她認為,這並不只是女性主義理論,而是真正發生在生活中的具體經驗。對她來說,雖然現在有更多男性加入討論是好事,但無論男性再怎麼尊重或在意女性,對他們而言可能只是一個抽象的議題;對女性而言卻是一個實存的問題,和從小到大非常多不舒服、甚至困惑的遭遇融合在一起。

➤不是聖女就是妓女,厭女的分類標籤


饒舌音樂創作者楊舒雅。(游擊文化提供)

今(2025)年年初,臺灣饒舌音樂圈爆發了一波論戰。起因是歌手壞特?te提到嘻哈歌詞中的厭女令她不適;同時,另一位男性饒舌歌手Gummy B也對此發表了一首歌。兩人明明表達的是差不多的概念,Gummy B獲得的贊同和壞特?te比起來卻非常懸殊。

楊舒雅認為,這就是厭女實際存在的例子。許多男生喜歡安靜、閉嘴、不表達自己意見的女生。所以當壞特?te站出來說出自己的不舒服,就不是男生想聽到的話,他們只想繼續待在安全的領域,維持自己的話語權。

楊舒雅說,某次她在政大演講時,有位聽眾分享了韓國女饒舌歌手Jvcki Wai的歌曲〈No Maria But A Human〉,歌詞中寫到男性想要兩種女生,一種是聖女,一種是妓女,可是女生兩者都不是,只是想要當一個人而已。

厭世姬也說,她曾在一次演講場合聊到自己被罵妓女,同場的男性主持人卻以玩笑語氣回應說,「這有怎麼樣嗎?我也常被罵妓男啊。」座談主持人劉芷妤則點出,當男性談論女性相關議題時,彷彿擁有某種言論免責權,只要立場看似同溫層,就比較容易被原諒。

然而,同溫層裡的性別偏差仍非常嚴重。如果談到性別議題時一直讓男性出來代言,那麼女性的聲音反而會受到輕視和忽略。

➤社群媒體熱議破圈,關注與對立加劇,要標榜政治正確不能敷衍了事

近年,性別對立的情況似乎特別激化,楊舒雅認為關鍵在於社群媒體平臺的轉移,例如被臺灣人暱稱為脆的Thread。不過可能也因此,性別議題受到了更多關注與討論。

2019年楊舒雅剛出道時,就談及饒舌音樂裡的性別不平等,也在歌詞中呼籲大家關注。當時的社群媒體環境和現在不同,她認為現在的Thread或許更能突破同溫層,甚至讓身處對立面的人看到你的意見,臺饒界才會在今年藉著社群媒體的發展掀起一波討論。可是過程或許不盡理想,因為大家往往會用盡全力去撕裂對方,以對立的文字吸引彼此注意。


編劇暨作家厭世姬(游擊文化提供)

厭世姬再進一步從遊戲的領域分析大眾文化如何展現厭女。她指出這幾年DEI(Diversity、Equity、Inclusion,即多元、平等與包容)、SJW(Social justice warrior,社會正義戰士)等詞彙變得琅琅上口,因為好記好唸又好用,許多人隨手拈來,只要任何作品出現黑人或女性主角,立刻就用以開砲。

很多人覺得這些名詞好用,卻根本不清楚是什麼意思。厭世姬認為許多遊戲公司確實很不爭氣,但尷尬之處在於,其實DEI的訴求方向是正確的。

無論是遊戲或影視,大眾文化媒體本來就該重視多元價值,可是這些懶惰的公司既要利用這個主張,又放棄了精進內容的責任,「你既然打著DEI的招牌,就要做到位,不能懶惰地覺得挑對主角就行,I've done my job(我已經盡到責任)。不,不是這樣的!」厭世姬說。

➤拿回詮釋的自主權,是女性,也是做饒舌音樂的女性

饒舌音樂從以前到現在也常被貼上一些分類標籤,例如「女饒」。這讓楊舒雅覺得很怪,曾對強調「女」這個字非常排斥。她剛開始接觸饒舌便察覺「女饒」是個非常商業化的用詞,許多女饒派對的舉辦者其實都是男生。

但是朋友卻對她說,你可以把「女饒」這個詞奪回來!女饒可以指涉對自己的身分認同———你先是一名女性,同時也是做饒舌音樂的女性。這個意涵能聚集更多和你有同樣身分的人,更可以成為饒舌音樂破圈的關鍵詞。

長久以來,女性創作者——或說是女性觀點和立場——在饒舌音樂裡是缺席的。如果有女饒這個派別出現,聚集更多女性創作者,也許就不會有這麼多人討厭饒舌,或對這個音樂有厭女的刻板印象。又或者,當這些音樂創作中出現能與女性產生共鳴的生命經驗,就會有更多人願意加入這個音樂的行列。

我們可以奪回這個詞彙,由自己來詮釋、轉化,甚至進行賦權。在這層意義上,楊舒雅願意稱自己是「女饒」,不再用負面的觀點去看待。

➤厭女文化帶來的意識覺醒

提及時代演進,厭世姬說自己從前喜歡聽阿姆(Eminem)的饒舌,但是那時的歌詞真的很恐怖,很多女生聆聽的時候,不免產生內心的拉扯,疑惑自己的喜歡是不是錯了,明明是女生,怎麼可以去愛那些貶低咒罵自身的音樂?

楊舒雅聽聞大學嘻研社的學妹也有和以前的她一樣的感受,這件事好像一直在複製,10年前如此,10年後還是一樣,很難感受到環境有什麼具體的質變。但楊舒雅和其他女性饒舌歌手仍非常努力留在檯面上,讓大家看見喜歡的音樂除了厭女之外還有另外一面。她呼籲大家不要因為看到不喜歡的地方,就全面否定這個音樂類型。

劉芷妤總結時指出,過去曾深受影集《新超人》(Lois & Clark: The New Adventures of Superman)的女主角路易絲.蓮恩(Lois Lane)影響,她在劇中是個無畏無懼、勇於追查真相的記者。然而後來回顧,卻發現那是一個很貶抑女性的角色——看似勇猛,卻不斷出包,總是需要超人來拯救。

可是,這依然是女性意識啟蒙的開始,看著這些角色形象隨歷史發展而變化,也是非常有趣的一件事。就像饒舌音樂一定會慢慢改變,進步的發生也需要等待。

楊舒雅回應,畢竟我們等了20、30年才迎來了第一次的討論,她這一輩可能是臺灣第一代開始討論這些議題的饒舌歌手。不論如何,「只要我們存在,等待下一個10年、20年,就會出現越來越多的人願意和我們站在同一行列。只要我們還在,就可以看到不同的可能性,讓更多的人願意接觸這個音樂類型。」

「#與房思琪一起重新出發」系列活動請參考:https://portaly.cc/FangSiChi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增訂版)

作者:林奕含
出版:游擊文化
定價:48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林奕含

臺南人,沒有什麼學經歷。所有的身分裡最習慣的是精神病患。夢想是一面寫小說,一面像大江健三郎所說的:從書呆子變成讀書人,再從讀書人變成知識分子。唯一長篇小說《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已售出西班牙文、英文、簡體中文、韓文、泰文、日文、俄文、波蘭文、越南文、印尼文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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