趨勢文學劇場10周年.夢中唐導讀》疑是夢中遊:中唐傳奇的幻夢之旅

趨勢教育基金會自2012年起每年推出「趨勢文學劇場」,以嶄新角度詮釋歷代經典,透過舞台劇形式鋪設現代情境、加入流行語彙,降低大眾對古文的隔閡感,引領觀眾深度體會文學之美。

2022年趨勢文學劇場迎接10周年,即將推出「趨勢文學劇.拾.夢中唐」,劇中穿插5篇故事,皆是唐傳奇中最具代表性且優異的篇章。Openbook搶先刊登小說家陳柏言為劇中經典故事撰寫的導讀,以及他為陳玄佑〈離魂記〉、沈既濟〈枕中記〉、李復言〈杜子春〉、〈定婚店〉及李公佐〈謝小娥傳〉等唐代傳奇解析的重要性與現代意涵。

➤我們與「夢」的距離

人們述夢的歷史相當悠長,不只記錄夢境,也嘗試為「夢」找尋意義。在追蹤與辨識的過程中,人們逐漸形構出一篇篇與「夢」相關的經典篇章。

比如我們從小就熟知「莊周夢蝶」典故,也都曾聽過《愛麗絲夢遊仙境》的奇幻故事。再大一點,莎士比亞《仲夏夜之夢》,夏目漱石《夢十夜》,或者曹雪芹《紅樓夢》,也許會成為我們放在心上的案頭書。時序更近當代,白先勇的〈遊園驚夢〉,羅智成的《夢中書房》,駱以軍的《妻夢狗》,乃至於今敏導演的《盜夢偵探》,可能也曾深深打動我們。

「夢」創造出現實以外的空間,卻也同時通過曲折而隱晦的方式,為我們揭露習焉未察的世界。那是我們與「夢」的距離:無比靠近,卻又無比遙遠。「夢」帶著人們越過現實的邊界,觸碰心靈內部無從辨認,不敢明言的聲音。

➤造夢與入夢

關於「夢」,可以談的很多,且讓我們回到唐代,從一個唐人的夢談起。

在一則名為〈張生〉的故事中,由於窮苦,張生決定離鄉背井,前往河朔地區謀生。轉眼之間,張生已和妻子分離5年了。小說的轉折就從張生即將到家的前一天說起:張生連夜趕路,初出城門,就見到草莽間有一群賓客正在聚會,非常歡快的樣子。他難掩好奇,不禁躲在白楊樹後窺探,發現其中一位女性賓客,竟然就是自己的妻子。

酒酣耳熱的賓客,紛紛要求張生的妻子助興吟詩,若無法讓他們滿意,就必須罰酒。張生的妻子勉為其難的吟唱,字裡行間盡是良人離家多時的苦楚。張生眼見妻子受辱,憤怒不已。他再也忍受不住,便抓起腳邊的一塊瓦片,朝人群之中丟去。其中一塊瓦片砸中了長鬚老者,而另一片則直接命中妻子的頭部。

張生眼前的盛大宴會,應聲煙消雲散。

張生以為妻子已經死去了,或許剛剛的宴會,只是自己因思念而浮現的幻覺。他痛哭失聲,返回旅店。隔日,張生哀傷的回到家中,奴婢家人們卻都歡喜相迎,唯有妻子頭痛臥床。張生詢問妻子的病由,妻子悠悠說起昨晚的夢:她被帶到一處草莽,與人飲宴,一連唱了六七首曲子。忽然外頭飛來瓦片,其中一片擊中自己的頭部,醒來後頭痛不已。張生這才驚覺,原來昨日所見到的,乃是妻子之夢——他闖入了妻子的夢中。

在唐代,像張生這樣遊歷他方,多年未歸的旅人並不少見。由於科舉和銓選制度的發展,諸多唐代士人為了求取功名,必須離鄉赴京趕考。而在8世紀中葉安史之亂爆發以後,由於關中地區凋敝,更多士人流轉各地,於節度使幕下任職。故事中描寫張生「以饑寒」、「遊河朔」,即暗示張生很有可能是一名為餬口而遊歷的貧寒士人。

我們都知道,自古以來就存在「遊子」、「思婦」這樣的母題,比如著名的〈古詩十九首〉第一首〈行行重行行〉,就是重要的代表作。類似的情感和主題,亦可以推溯到《詩經》、《楚辭》的部分篇章。不過,中晚唐的李玫,卻透過傳奇小說精巧的虛構手法,以「夢」為情節,來表述貧苦旅人近鄉情怯的感受。

張生一方面渴望與妻子相見,另一方面又害怕熟悉的一切早已人事全非。這裡面存在濃烈的相思與愛情,卻又隱伏著偷情的恐懼張力,這種複雜的情感,完全藉由一場夢境,虛虛實實的表現出來。

值得注意的是,在這個故事裡,小說家並不是以丈夫和妻子「異床同夢」或「同床異夢」,來表現二人之間的關係,而是讓丈夫透過「窺探」的姿態,潛入妻子的夢境。更甚者,丈夫乃是以現實的磚瓦,擊中了深陷噩夢的妻。而在張生妻子的夢中,早已通過兩位賓客的唱詞來暗示讀者,張生所見的一切,都只是一場盛大的夢:

(綠衣少年)又唱云:「螢火穿白楊,悲風入荒草。疑是夢中遊,愁迷故園道。」酒至張妻,長鬚歌以送之曰:「花前始相見,花下又相送。何必言夢中,人生盡如夢。」

無論是「疑是夢中遊,愁迷故園道」,或者「何必言夢中,人生盡如夢」,這兩聯詩作,都道出了一種「在夢中談夢」的辯證意涵。那不只提點了「人生如夢」的啟示,更暗示「夢」與「現實」的相互侵擾。我們會開始思考:這場聚會,會不會其實是一群人共作的夢?甚至會懷疑,闖入妻子夢中的張生,會不會也是妻子所作的一場夢呢?

如果從後世讀者的角度來看,〈張生〉的故事,並不只寫了一個習見的「入夢」故事。作為小說的創作者,李玫更透過「小說」這個虛設的幻術,造出一場虛實交錯的大夢。而李玫也藉由張生與妻子的「夢」,寄託自己「苦心文華,厄於一第」的身世,隱晦傳達了一則動盪時代,傷心士人的遊歷故事。

➤前往夢土的路上

提及唐代文學,多數人首先想起的應是琅琅上口的盛唐詩。事實上,唐傳奇和唐詩一樣,都是中國傳統文化中,最為輝煌燦爛的珍貴資產。就文學高度而言,將唐小說和唐詩併稱為中國文學的雙璧,應不為過。甚至有不少學者認為,唐代傳奇的出現,意味著「小說」脫離了史傳的附庸,成為獨立自主的文體。

趨勢教育基金會2022年10月推出「趨勢文學劇.拾.夢中唐」,劇中安排穿插5篇唐代傳奇故事,包括陳玄佑〈離魂記〉、沈既濟〈枕中記〉、李復言〈杜子春〉、〈定婚店〉和李公佐〈謝小娥傳〉,正是唐傳奇裡面,最具代表性且最優異的篇章。

這些小說的共通之處,乃在於不約而同地運用「夢境」元素,構設小說。讀者就像是李玫《纂異記》中那個誤闖「妻子之夢」的張生,潛入5篇傳奇作者精心造築的夢境。這幾位作者,都生活在中唐時期,而中唐正是唐傳奇最為蓬勃發展的歷史時段。這批傳奇作品的共時出現,並不是簡單的巧合。

中唐文人生活的時代,已經歷過「安史之亂」的重大戰事,不只國家政治產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動,在文化與思想上,也出現關鍵性的轉向。這樣的轉變,開啟了近代學者對於中唐文化的重要論述。

漢學家包弼德(Peter Bol)在《斯文:唐宋思想的轉型》一書中,指出中唐「開啟了一個自覺探索和對觀念進行爭論的時代」;宇文所安(Stephen Owen)則在《中國「中世紀」的終結:中唐文學文化論集》中,認為這個時期的文化現象,顯現出智識與人性的騷動。

叛逆,自覺,騷動,這幾個關鍵詞,已然精準勾勒中唐文人的心靈圖像。他們逐漸不安於傳統權威,並有意識的展開思想和文學上的變化與創新。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結合了史才、詩筆和議論特質的新興文體「傳奇」,就成為文人之間最好的實驗場域。誠如明人胡應麟在《少室山房筆叢》指出的,唐人開始「作意好奇,假小說以寄筆端」,透過有意識的創作,以虛構的情節寄託自己的內心世界。

「夢」在這些作者的筆下,並不只是虛假的幻覺,而具有相當積極的現實意義。

在〈離魂記〉中,被父親剝奪愛情的倩娘,道出了「君厚意如此,寢夢相感」的濃烈情感。「夢」實現了她逃出閨閣的願望,讓她得以離魂追上愛人的船。而在沈既濟的〈枕中記〉中,呂翁帶來一顆奇幻的枕頭,讓盧生在「夢」中娶到良妻,經歷了波折卻終究美好的完足人生。但當盧生清醒過來後,發現自己哪裡都沒有去,甚至連黍都還沒有蒸熟呢。

李公佐的〈謝小娥傳〉,死於江上的父親與丈夫在小娥的「夢」裡出現,帶來了兇手的消息,也成為謝小娥隱匿於江湖,靜待復仇的契機。李復言〈杜子春〉則構涉了一場如夢似幻的考驗。浪蕩子杜子春在求道的路上,見到了魔鬼和地獄都沒有叫出聲音,卻是在人間的母子感情之中,敗下陣來。

這一個又一個的「夢」故事,都是小說家巧妙的匠心獨運,也是他們最為真摯的人生觀察。中唐文人見證過盛極而衰的大唐,難免會對現實世界,產生「如夢」的感慨,但他們仍未放棄對於生命的關注。這些華麗的大夢就像是一面面的鏡子,照映出一張張唐人的臉,以及他們對於整個時代的憂憤,寄託,與感慨。

台灣重要詩人鄭愁予的第一本詩集《夢土上》,也用了「夢」的意象。同名詩作這樣寫道:「我在一個隱隱的思念上/高處沒有鳥喉 沒有花靨/我在一片冷冷的夢土上」……「夢」是人類的生理機制,卻進入到潛意識的精神層次。因而,「夢」是隱匿的,存在著諸多「不可知」的部分。可以這麼說:我們都知道「夢」是什麼,也都不知道「夢」是什麼。所幸,有一群人把珍貴的「夢」記錄下來。那讓我們可以回到夢土,去探勘那個滋養大夢的國度。

張惠妹的〈聽海〉唱道:「寫信告訴我今夜/你想要夢什麼?」或許,我們無法控制「夢」些什麼,但我們可以試著從自己的「夢」、他人的「夢」,去理解那些難以言說的心事。

昨夜作夢了嗎?你心裡是否也曾有過一個,讓自己始終耿耿於懷的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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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整專題|趨勢文學劇場10周年.《夢中唐》帶你追尋自由


好戲登場》趨勢文學劇場.拾.夢中唐
【臺北場】

日期:10月1日(六)
時間:日光場14:30、星光場19:30
地點:臺北市政大樓親子劇場
(台北市信義區市府路1號)
【高雄場】
日期:10月15日(六)
時間:日光場14:00、星光場19:00
地點:高雄市立社會教育館演藝廳
(高雄市小港區學府路115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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