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繪本大師》一隻帶來童書革新的毛毛蟲:和孩子一起追尋夢想的艾瑞.卡爾(Eric Carle)

美國圖畫書創作者艾瑞.卡爾(© The Eric Carle Museum of Picture Book Art, Inc.

書店裡有琳琅滿目的兒童圖畫書,那些深受小朋友歡迎的經典作品,都是怎麼創作出來的呢?來自不同國家和文化的知名圖畫書創作者,他們的作品為何具有吹笛人般的魔力,讓一代代孩童著迷?他們在童書的發展上有什麼貢獻,又為童書世界注入了什麼樣的新活水?

Openbook為喜愛圖畫書的大小讀者,精心規畫「兒童繪本大師」系列報導,每個月將為大家介紹一位當月出生的世界級童書大師。邀請讀者一起來逛遊多采多姿的兒童圖畫書世界,也為大師熱鬧慶生。

2020年5月因Covid-19肆虐流行,全世界幾近停擺,面對人與人的交流隔絕,位於美國麻塞諸塞州的艾瑞卡爾圖畫書藝術博物館(The Eric Carle Museum of Picture Book Art),推出了第一個線上展覽 ART in PLACE : Social Distancing in the Studio。

策展人是《別讓鴿子開公車》的作者莫.威樂(Mo Willems),他邀請世界各地21位藝術家,分享他們在這段期間創作的作品,每位藝術家都提出一份聲明,述說自己的心境,以及個人、工作室和作品現況的照片。威樂希望這些藝術品能撫慰人心,甚至在當下艱難的時刻,激勵人們繼續創作。他說:「科學可以帶我們脫離這個困境,而藝術將會幫助我們渡過。」

這座由艾瑞.卡爾(Eric Carle)和他的妻子Barbara創立的博物館,靈感來自於他們2000年的日本之旅。卡爾曾和岩村和朗合作《你要去哪裡?去看我的朋友》(Where Are You Going? To See My Friend!),促成他赴日拜訪岩村自設的「繪本之丘美術館」,而參觀安曇野的「知弘美術館」,更給他帶來震撼:為什麼美國都沒有一座展示圖畫書藝術的博物館呢?

卡爾的博物館願景大膽而簡單,那就是確保圖畫書以藝術形式留存於世,並且被稱頌。卡爾夫婦依隨夢想,為兒童和家庭、教師和圖書館員、學者和所有對圖畫書感興趣的人,打造了一座令人愉悅,充滿娛樂、驚喜和教育的博物館。館中設有藝術工作坊、劇場,以及3個畫廊、提供研究的學術圖書館,還有永久收藏的8500多幅圖畫書插畫,見證了200多位藝術家和一整個世紀圖畫書對世界的巨大貢獻。

艾瑞.卡爾和他的妻子Barbara創立的圖畫書藝術博物館(© The Eric Carle Museum of Picture Book Art, Inc.)

這個無價的文化中心,開創了一個欣賞圖畫書的新時代,雖然它的創立者卡爾已經於去(2021)年5月23日過世,他的作品和博物館對世人而言,是永恆和美好的遺贈。卡爾的書風行全世界,尤以《好餓的毛毛蟲》最深入人心。這個從小就熱愛畫畫的藝術家,如何像他筆下的毛毛蟲,歷經人生的淬鍊,化育成翩翩飛舞的彩蝶呢?

艾瑞.卡爾於1929年6月25日出生在美國紐約州的錫拉丘茲(Syracuse),他的父母親是青梅竹馬,1925年自德國移民至美國。儘管時值美國的經濟大蕭條期,但卡爾的父親仍得到Easy Washer公司噴漆師的工作,母親則在一個富裕的家庭擔任女傭。

在錫拉丘茲的生活很幸福,這個和樂的小家庭,經常在週末到紐約州北部的芬格湖露營、釣魚和划船,享受漫遊大自然的樂趣。雖然家裡只有一本米老鼠的書,但是父親會一邊為小卡爾講故事,一邊畫下故事中的角色,這和日後卡爾的工作很類似。

父親擁有藝術天分,也曾經夢想成為畫家,但是迫於現實沒能得到成全。卡爾卻從記事起就不停在畫畫,並從中得到無限的滿足感,即使還是個孩子,他就已確立自己長大後,要成為某種藝術家。無論是鉛筆接觸紙面的觸感,還是在速寫本上用蠟筆畫一個星形,或者把畫筆浸入明亮多彩的顏料中,種種可愛的感覺跨越綿長的歲月,終生令他感到歡愉。

1935年卡爾就讀小學,某天他的老師Miss Frickey要求卡爾的媽媽去學校,媽媽以為一定是孩子在學校調皮搗蛋,沒想到老師鄭重告訴她:「妳一定要好好鼓勵卡爾發展畫畫的天賦。」個性務實的媽媽雖然不覺得畫畫是未來營生的好工作,卻一直謹記老師的叮囑,之後便放手讓卡爾獨自沉浸在線條和色彩的世界中。


圖畫書創作者艾瑞.卡爾(© The Eric Carle Museum of Picture Book Art, Inc.

多年之後,卡爾深情地回憶起那間擺滿了大紙張、色彩繽紛的顏料和各式筆刷的教室,陽光透過窗戶傾瀉而下,那是他對美的最初記憶。那道光成為他生命的底色,足以照亮他的前程,無論生命中遭遇多少挫折困頓,他總能保持著樂觀的心情,向光明處前進。

一年級學期還未結束,因為母親思鄉情切,卡爾舉家遷回德國司圖加特。當時是二戰前夕,德國已經由納粹掌權,這個錯誤的決定,讓他原本幸福的童年時光戛然而止。在德國小學重讀一年級,起初只能聽、不會說德語的卡爾,坐在擠促的教室,望著狹窄的窗戶,用的是硬鉛筆和小紙張,每天都被嚴厲的老師警告不要犯錯,那時天真的卡爾經常問他的母親:「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回美國的家?」


艾瑞.卡爾(右)和父親的合影(© The Eric Carle Museum of Picture Book Art, Inc.

卡爾從小和父親極為親近,重視精神生活的父親,會帶著他到樹林間健走,父親會舉起石頭或剝開樹皮,展示搜尋到的生物,敘述它們的生命週期,然後再將發現的小動物放回巢中。1939年卡爾的父親被徵召加入德國國防軍,後來在蘇俄成為戰俘,離家8年後才得以返家,但已不再是記憶中那個溫暖、鼓舞人心的父親,而成了一個遙遠且破碎的人。

卡爾書中創造的繽紛世界裡,呈現出他對自然的了解與關愛,即使是微小的生命,依然散發著炫麗的光彩,湧動著沛然的生機,引領小讀者也想去親近自然。他之所以熱愛在書中描繪自然,是希望藉創作向父親表達敬意,並用藝術重新拾回父子曾擁有的幸福時光。

在戰爭中度過青少年時期的卡爾,所受的學校教育是支離破碎的。他曾經和許多小孩兩次被疏散到農村,也曾經被徵調去防線挖戰壕,親眼目睹戰爭的殘酷和死亡。「戰爭期間沒有任何顏色,所有事物都只有灰色與棕色……」當卡爾回想起這段艱辛的歲月,幸好有愛畫畫的初心支持他。

中學時期,卡爾的美術老師克勞斯先生認為他的繪畫帶有「自由、速寫的風格」,邀請卡爾到他家,偷偷向他展示德國表現主義和印象派畫作的複製圖片。那些被抨擊為「墮落」的畫作,出自畢卡索、保羅.克利(Paul Klee)、馬諦斯和康定斯基等人,它們奇異的美麗讓卡爾見識到藝術的奇蹟。冒著生命的危險,克勞斯先生悄悄的反抗了政權,同時打開了一個年輕人被禁錮的心靈。卡爾於2011年出版的《畫了一匹藍馬的畫家》,就是向這位老師致敬。


《畫了一匹藍馬的畫家》內頁(上誼文化提供)

戰後,卡爾從高中輟學,直接跳級進入司圖加特美術及設計學院(Akademie der Bildenden Kunste),研習平片設計和版印。破格錄取他的系主任恩斯特.施奈德勒(Ernst Schneidler)教授對他如師如父,不僅給予他嚴謹的訓練,也為他奠定了基本的職業價值觀,那就是:「設計師的使命,是為大眾創造更好的環境,要為自己創作或製造的所有東西負責。」

戰時,卡爾曾幻想成為工程師,建造一座橫渡大西洋的跨海大橋,回到日夜思念的美國。1952年,他終於帶著40美元重返美國,當時紐約是視覺藝術的新世界之都。在二戰前的幾十年裡,歐洲一直站在平面藝術和設計創新的最前端,然而戰後視覺傳播的中心轉移到了美國,廣告藝術、海報、插圖雜誌和兒童圖畫書蓬勃發展。

卡爾身處這個極其肥沃的創作環境中,他向《財富》雜誌的藝術總監李歐.李奧尼(Leo Lionni)毛遂自薦,經他的推介,在《紐約時報》推廣部覓得工作。但是才過5個月,因韓戰爆發,卡爾被徵召入伍,令他懊惱的是由於他會德語,又被派往德國任郵務士兩年。

1960年代初,卡爾在紐約一家專門從事藥品廣告的機構擔任藝術總監。他對自然的熱愛、鮮豔的色彩和他標誌性的拼貼技術,也就是日後他的圖畫書中所有特徵,在他早期的廣告設計作品中都已明顯可見。當時他已經是個成功的商業設計師,不過他卻萌生倦意,於是想起李歐.李奧尼曾鼓勵他到圖畫書領域試一試。

就在此時,作家小比爾.馬丁(Bill Martin Jr)偶然翻閱了一本醫學雜誌,被卡爾設計的拼貼紅龍蝦吸引,於是邀請他為《棕色的熊,棕色的熊,你在看什麼?》繪製插圖,從此展開了卡爾作為圖畫書藝術家的職業生涯。

小時候曾有閱讀障礙的馬丁,對押韻語言特別熱愛,他的故事就是隨著心跳的脈動玩節奏。卡爾從與馬丁的合作中,學到了重複與節奏的價值,還有如何把一個好想法用插畫貫穿在一本32頁的書裡,而不是在一本書裡塞滿32個主意。

《棕色的熊》這本故事看似簡單的書,正是以充滿韻律的文字和異乎尋常的活潑畫面,擄獲了幼兒的注意力。

卡爾從童書創作中找回了童年畫畫時純粹的快樂,體會到自由揮灑的快感,也學會了什麼是圖畫書的好品味。接著他遇見了生命中另一位重要的合作夥伴Ann Beneduce——從卡爾的第二本書《1,2,3,到動物園》起,直到2015年的《The Nonsense Show》,都是由Beneduce負責編輯,兩人建立了終生堅實的情誼。

起初卡爾對自己的文字還不夠自信,所以獨立創作的《1,2,3,到動物園》是一本無字書。他一開始採用傳統數數書的形式,但編輯要求他加入畫龍點睛的內容,好讓它與眾不同。這本色彩大膽多變、動物造型奇妙的幼幼書,完美結合了美育和知性,獲得了波隆那國際童書插畫展大獎的榮耀。


《1,2,3,到動物園》內頁(上誼文化提供)

接著在卡爾40歲那年,《好餓的毛毛蟲》(The Very Hungry Caterpillar)誕生。如同毛毛蟲的蛻變,卡爾完成創作生涯的通過儀式。最初他的構想是做一本食譜書,有一隻書蟲威利不停的啃咬東西吃,書名就叫《A Week With Willi Worm》,他還在書頁裡打了好些洞,這個設計靈感源自某次他閒來無事擺弄打洞機時受到的啟發。但是編輯擔心主角只是一隻普通小蟲,太沒吸引力了,建議是否換成毛毛蟲?

如果這本書的主題只以奇巧引人,設計只為炫技奪目,應該無法打動人心、歷久不衰吧!最後的故事將一週7天的時間軸與食物聯結,來描寫蝴蝶的成長過程,把毛毛蟲的化育蛻變與兒童長大的經驗重疊,因而將故事提升到生命寓言的層次。在頁面上打洞雖不是首創的概念,但是將創意和故事情節緊密扣合,不僅為故事增添魅力,也豐富了全書的遊戲性。


《好餓的毛毛蟲》內頁(上誼文化提供)

卡爾詩意的洞察力將想像的歷程變得清晰、有跡可循,呈現出一則有邏輯又趣味單純的成長故事。圖像部分是將自創的色紙,拼貼在白色背景上的圖案構成,看起來生氣十足,白色的空間並不僅僅和明亮鮮麗的用色形成對比,也保持著一種開放的態度,邀請孩子自由加入創作的行列,還為孩子自己的白日夢留出喘息的空間。

不過這些象徵著溝通的洞洞,似乎卡住了這本書的印行,在1968年,美國沒有一家出版社願意製作印刷這本形式創新的圖畫書。幸好Beneduce在一次旅行日本時,找到了願意以合理價格處理這本多模切書的印刷商,《好餓的毛毛蟲》才得以容光煥發的現身,出版至今,已有66種語言版本,暢銷5500多萬冊,幾乎在世上每分鐘就賣出一本。

在《好餓的毛毛蟲》帶來溫柔的童書革新後,卡爾繼續推出「非常」(Very)系列:《好忙的蜘蛛》(The Very Busy Spider,1984)、《好安靜的蟋蟀》(The Very Quiet Cricket,1990)、《好寂寞的螢火蟲》(The Very Lonely Firefly,1995)和《The Very Clumsy Click Beetle》(1999)。透過為每個故事添加獨特的感官特徵,他將傳統的圖畫書變成了一個互動對象,如同他自己所說:「是一本你可以玩的書,也是你可以閱讀的玩具。」

卡爾就讀設計學院時,會定期做「分割空間」(dividing space)練習,將自製的色紙撕成碎片,再加以排列,來練習構圖。他在創作童書時繼續這個練習,畫紙就像他的調色板,為了創造出標誌性的拼貼效果,他在白色的薄紙塗上各色的丙烯顏料,每一張紙都變成獨一無二的抽象藝術作品,然後再加以剪裁併用。剩下的紙頭他也絲毫不浪費,會按照顏色排列,收藏在工作室的紙庫中,等待下一次再施展魔法。

卡爾自認起步晚,因而更加勤奮不懈。他一生創作了將近80本書,主題和形式豐富多元。《爸爸,我要月亮》直達天穹,《海馬先生》潛探海洋,《看得見的歌》用色彩演奏天籟,《Friends》讚頌友誼,《Flora and Tiger:19 Very Short Stories from My Life》溫暖追憶二戰中的童年生活。從最小的昆蟲到賦予生命能量的太陽,卡爾用源源不絕的創意,為我們展現了宇宙的靈性和奧祕。

就像小時候一樣,畫畫一直是卡爾表達最真實自我的方法。晚年他越來越沉浸於美術創作,經常在佛羅里達州的工作室創作,其中包括一系列受藝術家克利啟發的「天使系列」。克利一生曾創作70多幅天使的圖像,卡爾在高中時看過他的畫冊,從此克利的作品就以神祕的方式,長久為卡爾帶來力量和熱情,87歲的卡爾以此向克利致敬,也回轉光陰如小孩。


《看得見的歌》內頁(上誼文化提供)

卡爾始終為自己內在的孩子而創作,當然更是為所有的小孩而做,他擁有罕見的雙重天賦,能夠理解孩子們,同時也能讓孩子們了解他。他曾說:「我試圖用我的書在學校和家庭間架起一座橋樑。在我的書裡,我用樂觀的態度來引導孩子。我相信孩子們有天生的創造力,並且渴望學習,我想向他們展示,學習其實是一件既迷人又快樂的事情。」

卡爾設想著世界各地的人們都能透過圖畫書體驗到快樂、希望和理解,1992年出版的《畫一個星星給我》(Draw Me a Star)猶如他的自傳,書中的畫家揮灑彩筆,創建出生生不息的世界,那正是卡爾夢想著在圖畫書裡打造的理想國。

如今卡爾已像故事中的老爺爺,隨著那顆好星星,遠行到無垠的夜空中,但他留下的希望之書,依然滋潤著孩子們的心靈。當現在和未來世代的孩子,仍繼續在他的書中探索和冒險,在其中盡情歡笑和感動,就會感覺卡爾爺爺永遠和我們同行在追尋夢想的路上。


《畫一個星星給我》內頁(上誼文化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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