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Openbook好書獎開跑》與唐鳳一起閱讀,追逐未知與難解之謎:獲獎書單12/1正午公布

主視覺設計:洋蔥設計 Onion Design

出版業的年度盛事——Openbook好書獎,即將於12/1正午揭曉得獎名單。在評審團如火如荼進行各獎項的評選時,本年度的閱讀代言人,政務委員唐鳳,先為好書獎吹響了第一聲號角。

很多人都知道唐鳳的閱讀量極大,所讀書目既深且廣,不過早先在演講中,唐鳳透漏自己連睡著也能讀書,這項特殊技能羨煞了無數愛書人。此外,熟稔多國語言的唐鳳不僅是個讀者,也從事翻譯工作,因而養成從不同角度切入文本的習慣。對唐鳳而言,界限意味著不斷超越,她一再突破同溫層、追求未知的感受,甚至將閱讀體驗擴大至歌詞意境,乃至日常雜感。

作為好書獎的前哨鳴聲,我們邀請唐鳳追本溯源,暢聊她閱讀的起源。

▉書,是一切的源頭

「在我還不懂閱讀的年紀,就已經很習慣被書環繞了。」唐鳳說,她的父母嗜書,所以自己從小被書包圍,「我爸一發薪水就會買書,但他不一定有空看完啦。」因此,她經常搶先一步翻閱。

唐家的藏書五花八門,舉凡數學、哲學、邏輯、文學……什麼都有,唐鳳時而摸索文字思考其意,時而任憑想像馳騁,「小時候有個記憶是:家裡的書實在太多了,不容易找得到,於是我就學杜威的十進位分類,在書腰貼上分類標籤,以利尋找。」

有趣的是,在種種無法讀透的作品中,她最先有感的是數理邏輯一類。

「好比說,有一本叫做《矛盾集錦》,講的就是各種各樣邏輯上的矛盾,像是阿基里斯追不追得上烏龜這種問題。嚴格來講,那本書有點像是繪本、充滿插畫,但主要就是在講數理邏輯,講述我們對於時間的定義、時間的可切分性等等。再後來,也會看到程式設計的書,慢慢的我知道,我只要掌握邏輯就好,算數的部分交給機器就可以了。」

從小耳濡目染,使唐鳳成為閱讀上的雜食者。其中的關鍵在於,站在未知面前,她無所畏懼。或者也可以說,她就像初生之犢--家裡不乏科班生研究的經典名著、學術著作,她好奇翻讀,非求甚解,僅恣意享受閱讀的樂趣,久之竟也閱出一套心得。

然而日積月累,時至今日還有什麼讀物能激起唐鳳的興趣呢?

「還是有的,這得分兩個方面來說。」唐鳳語速極快,條理分明道:「一種書是屬於我經驗以外的,讀了會讓我想查字典、翻閱相關參考文獻,興起讀懂的欲望這類型;另一種,是面對太過複雜的數學或是哲學邏輯,我當下無法完全理解的。就好像有些人會感興趣於解開數獨,越複雜的東西我也越有興趣。」

作為讀者,唐鳳期待能經得起思考、辨證的作品,而這些作品給予她的,則是一個更廣闊、無疆界的世界。

她說:「當時並不覺得我的性格如何被塑造、影響,因為我讀的東西真的太雜了。」

雖是如此,卻也是從小小年紀開始,唐鳳便建立起一個觀念:她的「根」與一般人不同,並不黏附於土地,並不攀在某個地理位置上。

她是棲身於符號後頭的人,她的家鄉是網際網路,一處彷彿與文學最遠卻又最近的位置。

▉把自己歸為「人族」,將羅大佑擺在「文學」

唐鳳曾不只一次大方表示:「我的家鄉就是網際網路。」常人只道她精通科技,實則這個概念與她的閱讀歷程也有所關係。

她早期閱讀的書目中,涵蓋大量的西方文學,其中又以奇幻為要。也因此,民族、國族……這類標籤,對她來說不應定義在相對狹小的說法上。「我小時候看《精靈寶鑽》(The Silmarillion)、《魔戒》(The Lord of the Rings)的時候,還沒有出中譯本,是直接用英文看的。也許因為這樣,我所形成的民族意識會把自己歸類在『人族』,就像是小說裡面有精靈、矮人那類。」

唐鳳當然明白,那些分類都是奇幻小說賦予文明另一種神話性的解釋,並非現實生活中「民族」所對應出的所指(signified)關係。但假若關係的建立,只是為了分別人與人的區隔,那麼作為一個「人族」,又有何不可?

不過,如果「民族」的意思都能重新界定,那麼文學呢?

2017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Bob Dylan發表感言時寫下:「我從來沒有時間自問一句:『我的歌是文學嗎?』所以,非常感謝瑞典學院,不但花時間思考了這個問題,並且最終提供了如此美好的答案。」(馬世芳譯)

界限的存在,總是不斷被思考並且開拓,唐鳳對於文學的想像亦如是。

雖說年幼時撼動她的作品多來自國外,不過也是有許多台灣的作品曾啟蒙過她。「比方說羅大佑的歌。」唐鳳說,她有記憶以來便是聽著羅大佑,「他的歌詞足夠複雜,我一開始對類似Rap的認識,就是從〈現象七十二變〉來的;或者是意境相當深遠的詞,如〈稻草人〉、〈未來的主人翁〉。」抽離音樂,這些歌詞本是詩作,另她著迷不已。

「這應該也是一種閱讀,對吧?」她笑問。

對,那是當然的啊!

▉談起未知與複雜,很少有書比得過這本

閱讀之於唐鳳,似乎不像靜態的行為,而是熱切的追求,追求未知與難解的領域,有時候,也追求翻譯過後得到的全新體驗。

「好比這次因為Openbook好書獎的採訪邀請,我才回頭去看年少時期讀過的一本書,這才發現,這本書已經翻譯到台灣了!」她說該書結構複雜有趣,引人入勝,「也是後來才知道,台灣不是沒有人這樣寫,像是王文興《背海的人》,就是採取類似書寫策略完成的。」

唐鳳說的,是愛爾蘭作家喬伊斯(James Joyce)的長篇小說《芬尼根守靈:墜生夢始記》(A Selected Translation of Finnegans Wake)。這本書含有各種新造文字、錯誤文法、多重語言⋯⋯堪稱西洋文學史上最難讀懂的一部小說。唐鳳也同意這個評價:「我大概二十多歲的時候碰到這本書,當時花了很大的時間精力投入,若以複雜又未知來說,好像很難有書比得過《芬尼根守靈》。」

唐鳳提到她對此書的認識:「《芬尼根守靈》的結構是一個循環的、看不完的故事,正是這點讓我入迷。小說好像沒有一定的開始或結束,也因此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是開始,也可以是結束。其實整本書的劇情很簡單,很像人在做夢的時候,碰到一件事情就開始胡思亂想,接著牽扯到非常繁複的世界觀、宇宙觀。」

除了劇情的迴旋繁複,文字的精彩使用也不在話下,她回憶:「書中有很大一部分,會牽涉到別的語言,或者未知的事物。我要花很多時間才能搞懂。讀這本書的經驗就像是在欣賞樂譜,作者完成一個曲調,而你要有非常多的先備知識,才能聽得出曲中的層次。」

都說不同的譯者會給予不同的體驗,但翻譯《芬尼根守靈》根本是在考驗譯者生命經驗的深與寬。

「復旦大學中文系副教授戴從容老師,跟台灣的翻譯者師大英文系教授梁孫傑老師,兩人翻出來的感覺就非常不一樣,有時語意傾斜、有時重疊,簡直像兩本不同的書。」唐鳳進一步打趣地比喻:「讀這本書看到的用字選擇,有點像是有人會去爬高山鍛鍊體能。」言下之意,這也彷彿是在考驗讀者的閱讀能力、知識量與詞彙量。凡此種種,簡直完全命中唐鳳的閱讀靶心!

▉詩意的日常,無盡的閱讀之路

敏於文學的人,多能纖細感受詩意的時刻。未知與複雜的追逐過程是一種詩意,另一種則存在於日常生活中,若留心共感,即隨處可見。採訪尾聲,唐鳳聊到:「剛剛啊,我們在拍形象攝影的時候,攝影師要我橫躺著,手上拿著一本書。我當時模擬攝影的狀況,覺得那個角度無法看到攝影機,如果硬要看的話,我眼睛應該會扭到吧。」她笑了出來,接著說:「當時攝影師好像已經知道我要說出來的話似的,立刻說:『妳不用看鏡頭喔』。我覺得,那一刻就很詩意。」

唐鳳說,詩意是在那些話未出口卻已然被理解的瞬間,是在心領神會的工作默契之中。

閱讀曾是她認識世界的起點,如今這個起點化作生活的養分。面對廣袤的世界,她從未敢言已知,僅持續渴求未知及難解的事物。

而這大概也是身為閱讀人最美好的一件事情了吧?文學如江海無邊,永遠都探不到盡頭,也因其無盡,讓人能夠持續往前追逐。光是閱讀本身,其實也是一則「看不完的故事」了。

手指點一下,您支持的每一分錢
都是推動美好閱讀的重要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