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書房》愛書成癡的人們

圖片截自河出書房官網

▉聲優愛讀書

近年來,台灣觀光確實在日本愈來愈有能見度,除了電視節目或雜誌(如8月時引起熱烈討論的《Brutus》台灣旅遊專題)上常見,也不乏名人所著的旅行書籍,像是出版《春菜的台灣好吃案內》的池澤春菜,本身就極度喜歡台灣,來台旅行相當頻繁,高達近50次。

wAkM9Iu.jpg池澤春菜是相當資深的聲優、歌手兼演員,曾替許多七年級生耳熟能詳的動畫配音(如《爆走兄弟》、《keroro軍曹》、《哈姆太郎》等)。此外,她也有數種專欄,寫隨筆雜文。不過,除了上述這些,她還有一項著名的特色:愛書成癡。

她數種專欄的其中之一,「少女的讀書之道」(乙女の読書道)就是寫她廣泛閱讀的讀書心得與人生故事(按:此專欄部分已集結成書)。據她自述,從識字以後,凡有空檔,她就必得閱讀,小時候一天能讀3到4本書,至今仍維持一天一至二本的閱讀量,堪稱超級「活字中毒」者。

乍看之下,在次文化流行產業裡工作,卻竟有如此興趣,似乎跳脫了一般人的刻板想像。然而,如果知道她的出身與成長環境,或許就不會感到驚訝──因為她的父親,正是日本非常重要的文學家,池澤夏樹。

▉一個人撐起兩套全集

年過七旬的池澤夏樹著作量極多,橫跨數種文類,並以小說與詩出名,在日本文壇獲獎無數,過去也曾經擔任芥川賞評審委員長達16年。然而這個名字,對台灣讀者而言或許相當陌生,早年雖然曾有過零星譯本,但似乎並未被好好認識。

事實上,池澤夏樹在日本文壇的地位未必低於村上春樹,且這「雙樹」有著類似的活動軌跡:在自身的創作之外,他們都大量且直接地涉獵、翻譯外國文學作品,並以此為養分。而在文學成就上,兩人也不時被相提並論,如《假聲低唱君之代》的作者丸谷才一,就認為村上春樹、池澤夏樹的出道,使戰後日本現代文學變得更為纖細,帶來了語言美學上的轉變。

除了創作,池澤夏樹更為人所知的事蹟,莫過於全集的編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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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澤夏樹,取自臉書官網

2007年,池澤夏樹與河出書房新社合作,出版一套《池澤夏樹=個人編輯 世界文學全集》,他以「現代的世界文學是什麼」為問題意識,在三年多的時間內出版了30卷,收錄全世界現當代一流作家的經典長篇與短篇,從卡夫卡到康拉德,從《在路上》的凱魯亞克到書寫越戰的鮑寧,從阿爾貝托・莫拉維亞到尤薩,從俄國的布爾加科夫到中國的殘雪,其視野之廣、內容之豐,堪稱當時日本出版界一大盛事。

這種觀點強烈的選書方式,帶領讀者一同深入細讀,且結合時下社會並詮釋出當代意義。最後,更用實際銷售量證明了它的成功:這套池澤編選的世界文學全集,一共賣出了40萬套。

趁著這股氣勢,河出書房新社又向池澤提案,希望他也能編纂一套日本文學全集。那時正巧是2011年3月10日,池澤原本婉拒,沒想到隔天就發生311大地震。這一天災鉅變與後續人禍,促使他開始從各方面重新思考「日本」是什麼、「日本人」的意義為何。後來,池澤決定再次接下編纂任務,將他的思索在全集中付諸實踐。於是自2014年11月,《池澤夏樹=個人編輯 日本文學全集》全30卷開始出版,至今仍在持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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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截自河出書房官網

這套日本文學全集所收錄的作品,橫跨古今,從最古典的《古事記》到現當代的大江健三郎,都收錄其中。但是,池澤做了一個大膽的嘗試:全集當中所收錄的文學作品,凡是非現代日語者(諸如古典日語,或者樋口一葉等近代日文語體),都邀請當代日本青壯年作家將之「翻譯」成較為易懂、口頭常用的現代日語。

這項嘗試,由後見之明看來是成功的。這套全集的聲勢不輸先前的世界文學全集,第一批出版的池澤夏樹新譯《古事記》,已有5萬冊以上的迴響。而今年底,《池澤夏樹=個人編輯 日本文學全集》即將以《源氏物語》作結,並找來角田光代將之新譯為3冊,亦蔚為轟動。上冊於9月出版,中、下冊則預計在明(2018)年5月及12月出版,也令人期待屆時整套付梓後的效應

據池澤本人所言,現下的日本正處於變革動盪之中,而藉由文學,才能更加明白自我。更重要的是,他認為真正的文學閱讀,「並不是去參拜極具權威的文學殿堂,而是做為朋友、做為戀人、做為鄰居,去和古代的人們相遇。」這也就是這套全集選擇「翻譯」古文的意義。

閱讀古典文學並非出於崇敬,也不是只為了將過去的事物原原本本地傳承下去。將古典神聖化、認為其不可侵犯或更動,其實就像是將古典製成標本、放在展示窗內,反而增加了隔閡與理解的可能。對等,才是真正理解的前提。從這裡回望,再想起這陣子在台灣圍繞著國文課綱的文白之爭,以及長久以來國文教育的普遍情形,或許也能有些啟發。

圖片截自河出書房官網

▉愛書成癡的人們

池澤編纂的全集能引起這麼廣泛的迴響、得到這麼多受眾,也顯示了雖然出版產業日益萎縮,但日本社會的文化基底依然保有某種厚度。這份厚度當然是長遠歷史累積的成果,諸如流傳於知識菁英之間的教養主義思想、各個民間出版人的努力、偶然誕生的円本風潮、戰後的讀書周實行委員會之推動,等等,這些都造就了日本普遍愛讀書的風氣。

當然,愛讀書未必就是絕對的正面,如竹內洋在《教養主義的沒落》一書當中曾反省到的,對知識的崇拜,最後不免演變成一種為了和同儕顯示差異的時尚,而教養主義也時常被戲稱為「岩波文庫主義」。換言之,在歌頌日本的讀書風氣之時,也有必要更仔細地瞭解其背後脈絡。

51ODw25bcmL.jpg不過相對地,在日本這個普遍熱愛讀書的國家裡,還能被公認為是書癡,其癡狂程度勢必是更難以想像的。今年6月甫出版的川村伸秀《齋藤昌三 書癡的肖像》,就是一本難得的傳記。

齋藤昌三(1887-1961)是戰前著名的出版人、古書收藏家,曾編輯過《愛書趣味》、《書物展望》等雜誌,也喜好以特殊素材製作限量手工裝幀本——算起來他可是西川滿的大前輩——而他的熱情,更及於那些被檢閱限制、禁忌而難見於世的書;正是這種對「書」的極端偏執,使他獲得「書癡」、「畸人」等稱號。

作為藏書家的齋藤昌三與古書收藏界的關係,在日本文化人之間早已廣為人知,然而針對齋藤昌三本人的傳記,特別是他與該時代人物的交集、情誼,卻鮮有著作言及,好在如今川村伸秀的著作補足了這些空缺,重新挖掘出齋藤做為編輯與企畫者的面貌,以及看見他在愛書成癡的背後,其實潛藏著對「知」——這是超越了學院內各種領域切割的、如百科全書般涵蓋人類世界整體的「知」——的無比渴求。

不過,現實往往不那麼完美,對藏書家而言,最痛苦的莫過於如何處置滿屋子的書。紀田順一郎《藏書一代:為何藏書會增加,而後逸散呢?》則切實地寫出了這種心路歷程。

71zOcaTDIyL.jpg紀田順一郎也是一代讀書人、藏書家,過去曾經寫過不少關於「讀書」、「書籍」的著作,如《現代人的讀書》、《讀書的整理學》、《讀書戰爭:守護知識的生產》、《橫濱少年物語 歲月與讀書》等等,繁不及備載。

然而,這本《藏書一代》之所以格外引人注目,就在於他已高齡八秩,故不得不因身體衰弱、妻子反對等極為現實的因素,下定決心告別他從10歲起就購買的三萬多冊藏書,最後只留下600冊在手邊。這趟「再見,我的書!」的悲壯之旅,不僅彷彿是紀田對自己人生的送行預演,也是在靜靜哀悼今日已經逐漸消失的、對書籍、紙頁、印刷實體的那種純粹愛意。

愛書人讀之,想必都會對這本著作心有戚戚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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