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臺灣文學獎金典獎.羅毓嘉.決審側寫》其實不少

2023-10-30 10:43

2023臺灣文學獎金典獎決審委員前排左起馬世芳、謝旺霖、羅智成、郝譽翔、吳介禎、羅毓嘉,右後:張亦絢

會議剛開始,我們聊著,這樣會不會太少了?

今年參與臺灣文學金典獎的書單有191種。以臺灣每年語言/文學類圖書出版品萬餘種,稱得上佳作進入選拔的,若沒有800種,也應該有500種。而能夠進一步來到決審會議上的,僅僅是30種,我們一方面想,明明那本書也不錯的、明明應該還有哪一本的、明明⋯⋯,其實就是覺得可惜,許多文學作品或許未及報名,未知報名流程,錯過了送件的時程,無論哪種理由,都好可惜。

但事實是,oh well,如果有更多的好書來參與金典獎作品的選拔,複審的評審就慘了。

然後決審的委員們只怕也會更頭痛而已。

畢竟是這麼扎扎實實的一份書單。

從白色恐怖的記憶書寫,到鄉土社會運動的民族誌考察,從完全架空的類型宇宙,穿越時空的少年文學,乃至活跳跳從音樂裡長出來的怪談。帶著琤琮樂音的詩,到紀錄片一樣運鏡如生的社會學寫作。文類如此多元,讓人見證到臺灣文學光芒四射的活力。深入社區。深入歷史。深入記憶。以及深入那些,未及被歷史記得的。

那些形成了「臺灣」的一切。留存在這批文本裡面,不嫌少。一點都不。

會議開始,這一屆的決審委員們,順利地推舉了德高望重的羅智成擔任委員會主席。其他的委員,則包括了讀萬卷書的張亦絢,行萬里路的謝旺霖,譯作等身的吳介禎,聰明睿智的馬世芳,均衡優雅的郝譽翔,還有不學無術的羅毓嘉。

其實決審會議也沒有別的。就是表達意見。投票。繼續表達意見。投票。再次表達意見。投票。強力拉票。表達更多的意見。然後再次投票。

投到結果出來為止。

但每一次投票出來也總有人驚呼,是不是太少了?

比如說,入圍的詩集,在第一輪投票當中竟然只得了若干票,「委員會有兩位詩人耶,你們詩人是不是要反省一下呀?」oh well,詩人,倒是挺多的。這點不會錯。比如說,某本讓張亦絢亮票大讚「這可以當作是小說寫作技巧的教材了」的小說,只得了若干票。比如說,某本揉合傳說與現實世界的小說,第一輪投票亦僅得到若干票。於是我們知道,這屆委員的組成,挺多元的。這點,也絕不會錯。

以及臺灣文學館辛苦的同仁們在餵食委員們時,也總是問,會不會吃不夠?

份量會不會太少?很好,這很臺南。

(如果飲食可以多一些蔬菜,就更好了。)(如果澱粉可以少一點就好了。)(如果澱粉可以再多一點就好了。)(如果……)本屆委員們的食性同品味同閱讀的美學,亦是很複雜,很多元的。這點,也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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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不會太少了——收到30本入圍作品的時候,我自己內心咕噥,要讀這30本書的時間會不會太少了?就算在拿到書單前已看過了其中的7、8本,要在決審會議召開之前把所有書都讀完一輪,甚至精讀其中自己最愛的幾本,時間,真的是太少了。我哭。整個8月底到9月底,能做的別的事情,真的好少。

沒關係,時間既然有限,那麼,就只能睡得太少了。

第一天就進行首輪投票、進行初步討論,議程結束時已是晚上8點。臺灣文學館的同仁們貼心提醒,「圖書室是24小時開放的,委員們若針對明天要討論的文本想要攜回房間閱讀,都是可以的。」

是擔心大家睡太飽嗎我就問。

*

許多許多輪的意見交流之後,依然來到了最終的時刻。有的評審在前一夜繼續挑燈夜戰。有的失眠,吃了安眠藥。有的在夢裡直接穿越了夢到自己在開隔天的評審會。總之,這一切都來到了最後。

依據委員會的合議,我們決定一翻兩瞪眼,從金典獎大獎的作品開始投起。一人一票。

票投出來,在七票之中獨得六票,得到金典獎大獎的是,陳列,以第一人稱書寫白色恐怖記憶與其之後殘骸的,《殘骸書》。

投票之前,最終討論時,介禎說,「這是我心目中唯一的金典大獎。」譽翔說,「我的每一個學生都應該讀這本書。」馬芳說,「沒有別的話好說,謝謝陳列老師寫出了這本書。」討論這本書的時候,我們只有感謝。只有感念。遺憾臺灣曾經有這麼一段駭人的歷史,然而作為臺灣人,在白色恐怖受難者逐漸凋零的這個時候,2023年,我多麼慶幸這段歷史,在陳列先生洗練的文學之筆下,寫出了它的重量。它的恐怖。它的讓人不忍直視。它的,之所以應該被記得的,所造成的那些傷害,以及我們沒有一個人應該重蹈覆轍的,充分理由。

六票。委員會只是七個人。其實很少。相較於白色恐怖的受難者們,我們真的是很小很小的一群人。

而作為評審委員,我們在這樣的作品與其背後的歷史闇影面前,是多麼渺小。

——白色恐怖,即使只是多一個受難者,都嫌太多了。

而在金典獎大獎投票時得到一票,由陳慧書寫香港近20多年來社會變遷的小說,《弟弟》,亦在接下來的金典獎投票當中,取得了六票。這是臺灣文學金典獎所要傳遞的訊息:我們看著自己的傷痕,同時,也看著彼方那座島城的傷痕。文學記錄下了這些。

*

金典兼蓓蕾獎投票結果出爐的時候,我們又再重複了同一個問題——這樣,會不會太少了?

我們談的是因為採取一人七票,質佳者得分,的金典獎投票給分制。扣除掉金典大獎,今年的七本金典獎得獎作品當中,有三本同為蓓蕾獎——專為鼓勵出版第一本文學書作家所設的獎項——的參賽者,就占了三本。聽說這是歷來首度蓓蕾獎的三個名額,全數同步列名金典獎的一次。

委員們一度猶豫,是不是應該「讓出」部分蓓蕾兼金典獎的名額與獎金,將金典獎「增額」讓給其他的好作品?

於是我們再次討論。更多的討論。

《沒口之河》是臺灣自然書寫、社會運動與變遷紀錄的全新境界。《夜官巡場》令人無可忽視的鄉野傳奇與屬於臺灣土地的聲響與音樂。《子彈是餘生》將短篇小說集的精簡冷酷捏塑到極度精密,彷彿藉由AI算力產出的奇觀。

我們再次投票。

我們維持原案。這是臺灣文學新銳盡出的一年。值得記上一筆。

*

其實當評審有什麼好的?困難死了。頭痛極了。吃不飽又睡不好。畢竟在文學面前,我們都只是那麼簡單的,一個個渴求並且讚嘆好作品的讀者。是文學造就了我們,是偉大的作品,讓我們感動。

臺灣文學,其實還真不少。一點,都不少。

謝謝所有的好作品。

是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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