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繪本大師》創作就是我的遊樂場:柯薇塔・巴可維斯卡(Květa Pacovská)的不老傳奇

柯薇塔.巴可維斯卡(蔚龍藝術公司提供)

書店裡有琳琅滿目的兒童圖畫書,那些深受小朋友歡迎的經典作品,都是怎麼創作出來的呢?來自不同國家和文化的知名圖畫書創作者,他們的作品為何具有吹笛人般的魔力,讓一代代孩童著迷?他們在童書的發展上有什麼貢獻,又為童書世界注入了什麼樣的新活水?

Openbook為喜愛圖畫書的大小讀者,隆重推出「兒童繪本大師」系列報導,每個月將為大家介紹一位當月出生的世界級童書大師。邀請讀者一起來逛遊多采多姿的兒童圖畫書世界,也為大師熱鬧慶生。

由國際童書評議會(IBBY)成立的安徒生獎,是國際上公認兒童文學作家和插畫家的最高榮譽,因此獲得「小諾貝爾獎」的美名。台灣不是聯合國的成員,我們的創作者沒有參賽入圍的機會,台灣的讀者只有透過與作者和作品的交流,來親近和瞭解這個獎項。多位獲得安徒生插畫獎的圖畫書大師曾經造訪過台灣,其中尤以1992年的得主柯薇塔.巴可維斯卡(Květa Pacovská)三度來台,是我們和安徒生獎最接近的時刻。

柯薇塔分別於1994、2003、2015年來訪,首次來台時,她是炙手可熱的新科大獎得主,不僅為第4屆「台北國際書展」設計主題海報,還即席揮毫,現場展示作畫功力。2003年她於第11屆「台北國際書展」舉辦畫展,並移師「台中世界書展」,和台灣的粉絲有豐富的互動。暌違12年之後,柯薇塔以87歲的高齡,於2015年來台舉辦「色彩魔法師:柯薇塔的繪本王國」展,受到廣大讀者的熱烈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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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彩魔法師:柯薇塔的繪本王國」展覽相關照片(蔚龍藝術公司提供)

台灣資深美術教育家鄭明進早年於波隆那書展結識柯薇塔,兩人以畫結緣,通信多年並互寄賀年卡,成了交情深厚的好朋友。在《鄭明進與20個插畫家的祕密通訊》書中,鄭明進細數兩人聯繫過程中的趣事,對瀟灑不羈的柯薇塔有許多生動的描述。這位經常穿著一身黑衣、帶著酷酷表情的藝術家,宛如英國龐克時尚教母Vivian Westwood現身,她究竟是一位什麼樣的創作者呢?

柯薇塔於1928年7月28日出生在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國的布拉格,這座擁有深厚文化底蘊的古城,是孕育滋養她美感經驗的基礎。她的父親是演唱歌劇的聲樂家,母親是教授外語的老師,家庭和樂溫暖。從小在充滿藝術氣息的環境中成長,柯薇塔記憶所及,最愛的日常活動就是畫畫。

但世間好物不堅牢,平凡溫馨的時光因納粹的殘暴倏然而止,身為猶太人的父親被納粹殺害,家庭破碎了,柯薇塔也被迫輟學,幸好還有愛她的奶奶守護著。

奶奶是說故事的高手,安徒生童話溫情的安慰,愛麗絲漫遊奇境的狂想,涓滴滋潤著少女柯薇塔陰鬱的心靈,撫平了她的傷痛。柯薇塔希望自己也能像奶奶一樣,將來做個很棒的說書人。

回憶和奶奶一起手做的許多美麗事物,柯薇塔曾說:「和奶奶一起做的聖誕蛋糕,可能就是我生命中創作的第一件雕塑作品。」奶奶是教導她的第一個藝術老師。

二次大戰結束後,柯薇塔幸運得到一筆獎學金,進入布拉格應用藝術學院(The Prague School of Applied Arts)就讀,受業於埃米爾.菲拉(Emil Filla)門下。菲拉是20世紀初捷克最早的立體派八人組團體「奧薩馬」(Osma)的成員,與作家卡夫卡時相往來,更成為捷克前衛藝術重要的領航員。在老師的帶領下,柯薇塔對當時歐洲的前衛藝術充滿了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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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米爾・菲拉水彩畫作〈Nude〉(取自wiki

一次世界大戰後,神話般崛起的包浩斯學校用抽象概念擾亂了藝術既有的形式,被視為是前衛派的初始發源地。包浩斯試圖以通用的設計語言來解放世界的理想,深深撼動了年輕藝術家柯薇塔的心。

當時前衛派許多極具影響力的人物都曾在包浩斯擔任教師,提出未來主義、達達主義、建構主義以及荷蘭風格派運動等魅力十足的的宣言。這段期間,柯薇塔在學習插畫藝術的古典傳統之餘,特別醉心於康定斯基(Kandinsky)、庫爾特.希維斯特(Kurt Schwitters)、克利(Klee)、米羅(Miró)和畢卡索(Picasso)的作品,深受他們的薰陶。她清楚掌握了適合自己的表達形式,發展出構圖簡潔、形色明快的視覺藝術風格。

1952年畢業後,柯薇塔與長她兩歲的同學米蘭.葛利噶爾(Milan Gryger)結婚。葛利噶爾也是捷克知名的平面設計師,終生致力於表現圖像、聲音和空間三者關係的特別視角,以「聲學繪畫」著名,與柯薇塔是一對志同道合的伴侶。柯薇塔原本遊走於藝術創作和平面設計領域之間,兩個孩子出生後,身為母親的她回憶起奶奶說的故事以及童年時閱讀的圖畫書,便開始將創作的觸角探向童書插畫。

柯薇塔曾經為威廉.高定的《蒼蠅王》、麥克.安迪的《默默》等文學名著繪製插畫,1984年後,她開始以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英國童話為文本,創作圖畫書。她的書帶著動感,流露出說故事時的喜悅,以及豐富想像力帶來的至高創見,充滿了詩意的氛圍和想像,讓她的書成為罕見的藝術作品。

柯薇塔曾於1990年與德國童書作家安娜莉絲.舒瓦茲(Annelies Schwarz)合作,出版了《我的床邊怪獸》。舒瓦茲擁有教育、美術及戲劇的專業背景,對於幼兒心理的掌握十分精準,她的故事描寫孩子不想上床睡覺的心情,希望有隻寵物又好抱又兇狠、能變小又變大、既會游泳也會飛,好來陪伴保護自己對抗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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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床邊怪獸》封面及內頁(閣林文創提供)

創作就是柯薇塔的遊樂場,在這本書裡,她大膽混合了塗鴉、平塗、拼貼各種技法,巧妙配置綠色和黑色,來襯托出鮮明豔麗的紅色,設計出一隻帶有力量卻無害的可愛怪獸,滿足了孩子對完美寵物的想像。她的玩心接近兒童創作時的心理狀態,畫面充滿了童趣,和這個帶有想像遊戲特質的故事非常合拍。

小花國王擁有整個王國,但總覺得缺少一種幸福的感動,於是出發去尋找一位公主。這則現代童話,是柯薇塔在1991年出版的《小小花國國王》(The Little Flower King)。這本由她一手包辦圖文的作品,是全球最暢銷的圖畫書之一,當時她已經63歲,這本書卻洋溢著青春甜美的氣息。

書中每一個角色和物件,都是由不成比例的幾何色塊構成,複雜的圖案經過抽象化,但不會讓人難以理解。誇張變型的人物造型,對比相當強烈,但是柯薇塔用明朗單純的紅、藍、黃、綠色彩,統合了視覺衝擊。再運用靈活的線條,帶動文圖進展的節奏,最終構成內涵和外表和諧的畫面。柯薇塔認真考究康定斯基提出的「點、線、面」理論,在這本書中具體呈現出全新的視覺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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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花國國王》封面及內頁(閣林文創提供)

童心未泯的柯薇塔,對孩子懷抱著同理心,總是從兒童的角度,思考什麼樣的表現最能帶給他們閱讀的樂趣。1990年的數字書《One, Five, Many》,和1992年的顏色書《The Sun is Yellow》邀請小讀者暢遊數字馬戲團,進入色彩繽紛的奇幻境域。她把圖像從傳遞訊息的媒介,變成兒童可以親自動手實驗,進入書中互動的物件,充分展現她大玩形狀、顏色、空間和線條的功力。

書中有些母題和象徵性的角色,譬如月亮、窗戶、眼睛、尖喙、鉛筆、貓咪、櫻桃、小丑和樂譜等,日後在她幽默的圖像世界中一再出現。她巧妙地編織藏在心靈角落的密碼,以圖畫變身現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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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邊的《Grün rot alle》即《The Sun Is Yellow》原文版本,1993年入圍波隆那最佳選書獎。

柯薇塔的書沒有一本是容易印製的,求好心切又求新求變的她,總為每一本書絞盡腦汁來實驗新的做法和材質,讓她的書充滿了閱讀和觸摸的樂趣。她私下稱自己的書為「建築」,希望以插畫作為媒介,引導讀者進入書中立體的空間,展開前所未有的感官體驗。所以她的書從開本、外型、裝幀、印刷都是自己一手包辦設計,常有特殊的裁切、挖洞、拉頁、彈起等頁面設計,即使反覆閱讀,每一次都仍有驚喜,每一次都有新發現。

1992年的《Alphabet》被譽為世界上最美的字母書。柯薇塔打破圖書的平面界線,創造了一個充滿現代感的紙雕塑藝術品,這件藝術品像一棟紙房子,可以穿梭其間,可以從各個角度觀看。除了運用顏色和線條的變化之外,她還加入疊印、模切、拼貼、鏡面、立體雕刻技法,還有類似點字書的凹凸點,賦予了26個英文字母不同的表情和性格。這部字母書不只是為了學習認字而存在,它也可以全方位擴展孩子感知的邊界。

1993年她以《The Sun is Yellow》和《Midnight Play》兩本書,同時入圍波隆那國際兒童書展的最佳選書獎。在此之前,她已獲得BIB金蘋果獎、巴塞隆納卡達隆尼亞插畫獎最高獎、德國少年文學獎、奧地利書展最美的兒童圖畫書獎、東京產經新聞圖書文化獎,以及安徒生獎的桂冠。此後她又陸續得到荷蘭銀筆獎、法國莫比斯多媒體競賽大獎,以及書籍設計師最高榮譽的古騰堡獎等等數十座獎項,可說是圖畫書界的得獎天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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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dnight Play》和《小小花國國王》一樣,在書封上開了一個洞,誘惑著讀者去窺視和猜測,這會是什麼樣的故事呢?但柯薇塔絕不重複自己的敘事手法,只要你打開書頁,就會發現這又是另一次的驚異旅程。只在午夜上演的魔幻劇場,14個演員可以由讀者自由操控,藉由反覆翻頁來改變服飾和交換身分,衍生出更多的角色,劇情也無限延展。柯薇塔不僅表現了劇場展演的精髓,還率先融入了後現代的語彙。

柯薇塔在創作中大膽的用色令人印象深刻,因而得到了「色彩魔術師」的稱號。她喜歡用純度較高、艷麗鮮明的顏色,也就是達文西主張的「心理原色」:黃、綠、藍、紅、黑、白。尤其是酣暢淋漓的紅和綠,幾乎成了她的代表色。

最大的對比意味著最大的美感,一種極度緊張的極致感覺。綠象徵著生機,紅色充滿喜悅,白色純潔乾淨,黃色給人溫暖,藍色讓我們作夢,而黑色包含了所有的顏色,讓畫面和諧和穩定。柯薇塔的書就像彩虹的光譜,她說:「每一種顏色都是最好的顏色。」

如何將這些顏色有機地融合在一起,取決於它們之間的關係、比例、韻律、尺寸和數量。這有點像音樂創作,每個獨立的音調都是美好的,該怎麼組織它們,創造出嶄新的樂曲,最後的成品有可能是交響樂,也可能是歌劇。康丁斯基曾說:「色彩是琴鍵,眼睛是錘子,而心靈則是鋼琴的琴弦,藝術家就是彈琴的手。」柯薇塔在為兒童創作圖畫書時,不僅看見了色彩,也一樣清晰地聽見了色彩。

她曾說:「我創造的圖畫不是用來解釋文本的,我是建立一個讓藝術得以展現自我力量的有效空間。」她總是強調:「我是藝術家,不是說書人」,大聲宣告:「我的圖畫,它們自己就是文本。」所以她援引經典童話《灰姑娘》、《賣火柴的女孩》、《小紅帽》、《亨賽爾與格萊特》和《彼得與狼》,並不再現文本,也不意圖解構顛覆,而是用她的圖像提出新的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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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薇塔以她的方式重新呈經典童話,圖為《灰姑娘》書封及內頁(閣林文創提供)

柯薇塔認為圖畫書是孩子參觀的第一座美術館,能喚醒他們內心美感意識的反響。讀者幾乎不會在柯薇塔取材自民間故事的書中,看見傳統塑造的主角形象,她把《灰姑娘》的重心放在玻璃鞋,為《賣火柴的女孩》中的火柴棍賦予新的魔力。

應該說,那些潦草的塗鴉勾線,和異想天開無規則的幾何圖形,是她更接近故事情感核心的手法。經過抽象化處理的圖像,感性地呈現角色內心的衝突和外在的處境,讀者因而能更細膩體會到深刻的情緒。

今(2019)年的波隆那書展,高齡91歲的柯薇塔仍一身黑衣、塗著金屬感的黑色指甲油優雅現身。她帶來新作《The Take It-Take It-Lady》,重述童年喜愛的三隻小熊(Goldilocks)故事,又是一場充滿視覺和想像力的盛宴。從創作圖畫書至今,她已經出版六十餘冊作品,翻譯成德、英、法、日、義、葡、荷和中文。除此之外,她在世界各地最知名的美術館展覽畫作、海報和立體雕塑,受邀為日本知弘美術館設計庭園,也曾在柏林學院講學,還獲得英國金斯頓大學的榮譽博士學位,在在顯示她驚人的才華和多元的創造力。

對柯薇塔來說,繪畫就像呼吸一樣自然,如果沒有繪畫,她根本無法存活,繪畫的存在本身即具有意義。曾有人問她終生創作不輟的祕密是什麼?她回答:「這個魔法就是愛與分享。」因為愛兒童、愛藝術,讓她有了不斷創新的勇氣。她帶著永不停滯的創作之心,孩子般一路狂奔,歲月無法阻擋她前行的腳步,藝術超越時間壓縮它的極限,並指出了未來的內容。柯薇塔在創作中青春永駐,成為一則不老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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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薇塔(蔚龍藝術公司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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