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本大師》為世界傳遞真實的聲音、用圖畫書實現夢想的貞娜.溫特(Jeanette Winter)

貞娜.溫特及其作《小小貓頭鷹和大大的聖誕樹》(左圖:alnqsh/右圖:采實提供)

書店裡有琳琅滿目的兒童圖畫書,那些深受小朋友歡迎的經典作品,都是怎麼創作出來的呢?來自不同國家和文化的知名圖畫書創作者,他們的作品為何具有吹笛人般的魔力,讓一代代孩童著迷?他們在童書的發展上有什麼貢獻,又為童書世界注入了什麼樣的新活水?

Openbook為喜愛圖畫書的大小讀者,精心規畫「兒童繪本大師」系列報導,每個月為大家介紹一位世界級童書大師,邀請讀者一起逛遊多采多姿的兒童圖畫書世界。

10月伊始,正在加州洛杉磯巡迴演講的珍.古德(Jane Goodall)於睡夢中安詳辭世,享壽91歲。這位靈長類人類學家和環保教育行動者,畢生致力於重塑人類對自然世界的理解,在1977年創辦「珍古德協會」(Jane Goodall Institute;JGI),至今已在全球設有25個分會。1991年她又創立「根與芽計畫」(Roots & Shoots),走訪世界各地推動保育,即使年歲已高,每年仍進行300場以上的演講。

今年6月,珍.古德第19次訪台。除了她最愛的坦尚尼亞岡貝外,台灣是她造訪過最多次的國家。面對急遽的氣候變遷、世界的戰禍不斷,和各種迫在眉睫的環境永續議題,珍.古德幾乎像是用盡最後的力氣,仍然溫和而堅定的鼓勵我們:「每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都有一個角色。想想你每天的行動,一個小小的舉動,也能帶來巨大的改變。不要失去希望。不要小看你自己。」

從小就很愛動物的珍.古德,在讀了《杜立德醫生》和《泰山》的故事之後,便夢想能「到非洲和動物一起生活」。1960年,26歲的珍古德為了完成童年的夢想,帶著筆記本和望遠鏡,憑著對野生動物的執著和熱情,隻身前往坦尚尼亞研究黑猩猩,自此投入動物與環境保育工作到最後一刻。如今她已經走向「下一個人生的偉大冒險—死亡」,但她向世界展示了永恆的善良力量,相信她的倡議與影響力,將繼續啟迪人心。

圖畫書作家貞娜.溫特(Jeanette Winter)受到珍.古德精神的鼓舞,她多麼希望自己還是小女孩的時候,可以讀到像這樣的故事:一個勇敢的女人,不怕去做從來沒人做過的事,所以她為自己內心那個小女孩的渴望,創作了《黑猩猩的好朋友:珍.古德》(The Watcher),描繪這位觀察者的童年,及其旺盛的好奇心和專注的觀察力,如何為人類科學帶來偉大貢獻,並為環境保育許下深遠的承諾。

除了這本向珍.古德致敬的作品,在溫特創作的50多本圖畫書中,許多都是以真實的事件和人物為藍本。她非常善於以繪本作傳記,尤其是為女性、兒童、少數族群和藝術家作傳的作品,都能精確的掌握各個傳主獨特的藝術精神。她希望藉由圖畫書藝術,將那些守護世界的美好力量傳佈出去,因此選擇了圖畫書創作實現她的夢想。

貞娜.溫特於1939年10月6日,出生在美國伊利諾州的芝加哥,父母是來自瑞典的移民。她在1992年出版的《Klara’s New World》裡,透過8歲女孩Klara的視角,敘述一個移民家庭從瑞典到美國的旅程。書中記錄了在新土地上生活的許多困難,從痛苦的離開瑞典、艱難的橫渡大洋、乘坐輪船和火車前往明尼蘇達州,最後一家人開墾荒地,並在冬天來臨之前播下種子,生動鮮活的展現了19世紀的移民經驗。

溫特是獨生女,她和父母三人住在一棟公寓的三樓。愛做白日夢的小溫特,經常從窗戶看著街景,盡情發揮各種天馬行空的想像。她的叔叔是一個油漆工,也是一位全能的藝術家,他什麼都畫,還會彈奏手風琴,除此之外,叔叔許多特別的收藏品,更讓溫特好奇不已。

她小時候非常喜歡漫畫,小璐璐、小亨利和迪士尼漫畫都是她的最愛。她也常到圖書館借書,最喜歡的插畫家是Lois Lenski、Elizabeth Orton Jones、Maud and Miska Petersham,還有羅伯.勞森(Robert Rossen)的《愛花的牛》和汪達.佳谷(Wanda Gág)的《一百萬隻貓》都是她的愛書。

畫家喬琪亞.歐姬芙(Georgia O'Keeffe)曾說:「當我12歲時,我知道自己想要成為一名藝術家。」這句話無疑也是溫特的心聲。和歐姬芙一樣,她從小就知道自己渴望以繪畫為生。父母親見她如此喜歡畫畫,也鼓勵她朝這個方向發展志趣,但溫特堅定的說:「我自己做決定,這才是重要的。」

有一段時間,她也想成為芭蕾舞者,不過在芝加哥藝術中心的高中生周末和暑假班,她遇見了Mr. Jacobson,這位特別的老師教她如何看畫與作畫,又將她召回繪畫之路。於是溫特進入愛荷華大學,主修繪畫、素描、印刷和雕塑。

童年閱讀的圖畫書給予她深刻的印象,從小她就想用圖畫來說故事,但創作兒童讀物對於在芝加哥長大的小孩來說,似乎遙不可及。她從來沒有見過真實的童書作家,他們幾乎就像戲劇中的人物,顯得神祕而陌生。大學裡也沒有插畫課程,她只能依靠自修學習。當她第一次見到凱特.格林威(Kate Greenaway)的書時,心中明確的知道:自己真正想創作的是童書。

當時她最欣賞的社會現實主義畫家及攝影家Ben Shahn,是一位善於溝通的藝術家。Shahn挑戰藝術中那些深奧的偽裝,認為這些偽裝會切斷藝術家及其作品與大眾的連結,因此他的作品大多體現了窮人和移民困境、勞工鬥爭和集體改革等主題,對溫特日後在創作的選題上,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由於沒有導師在兒童領域指導她,且當時插畫在美術圈並不被看好。60年代中期大學畢業後,溫特花了幾年時間自學並嘗試為故事繪製插圖。她早期的作品偏愛複述民間故事,透過繪製耳熟能詳的童謠,來練習版式、節奏與保持書頁間人物一致性等等技巧。最初,她的風格更偏向寫實,並融入了勾勒輪廓的技法,以幫助她描繪出畫作中的物體。

溫特第一本自寫自畫的《Christmas Visitors》於1968年出版,這是一則挪威的民間傳說,她加以重新改編。接下來她除了繼續從傳統故事裡汲取靈感外,也和其他作家合作,如Sue Alexander所寫的《Witch, Goblin, and Ghost Stories》系列,都是由溫特配上插畫。

溫特自我磨練了將近20年,1988年她出版了首次嘗試的原創故事《Follow The Drinking Gourd》。她以靜謐又絢麗的畫作,以及受奴隸敘事啟發的簡潔文字,講述南北戰爭前,一個勇敢的黑奴家庭追隨著北斗七星,向北走向解放的故事。

這個故事聽起來像是一首奴隸唱的簡單民歌,但它實際上是一張指向自由的地圖,因為歌詞中隱藏著通往「地下鐵路」的逃生路線。

為了以圖畫書呈現歷史,溫特閱讀了《湯姆叔叔的小屋》、奴隸的口述紀錄和其他參考文獻,但她很快就發現,從構思到完成文稿的轉變非常艱難。因應寫實藝術風格所需,她聘請了模特兒,以便描繪人物的各種姿勢。她也曾考慮追尋奴隸逃亡的路線,並學習民間藝術,因為這與故事有密切的聯繫。最後她摒棄了先前堅持的勾勒輪廓技法,讓色彩在作品中扮演著更戲劇化的角色。

溫特對墨西哥文化很早就抱持著高度的興趣,她遍覽各種墨西哥民間故事,卻一直找不到合適的題材。最後她決定以墨西哥壁畫藝術家Diego Rivera為傳主,創作了她的第一本藝術家傳記《Diego》。溫特的圖畫傳達了Diego早年的冒險和他對祖國的熱愛,以及如何創造出強大的藝術來讚頌墨西哥人民。

然而這本獲得《紐約時報》年度最佳插畫獎的書,起初被編輯拒絕,完全沒有任何修改建議。這對溫特無疑是沉重的打擊,因為她確確實實在圖畫中看見了整個故事。即使沒有與出版社簽訂合約,她仍然請身為詩人的兒子Jonah Winter為她的插圖寫了文字簡潔的故事。最後當這本書獲得出版機會時,她知道堅持自己的熱情是最正確的決定。

墨西哥的手工藝對溫特有強烈的吸引力,之後她繼續創作有關墨西哥傳統文化主題的作品。《Joesfina》描繪民間藝術家Josefina Aguilar的彩繪泥塑藝術。《Nino's Mask》在充滿童趣的故事裡,重溫民俗節慶「美洲虎節」的面具狂歡,溫特不僅在書頁穿插了西班牙語單詞,還融入了墨西哥圖案與色彩。《Day of the Dead》和《Calavera Abecedario:A Day of the Dead Alphabet Book》二書,以亡靈節為背景,呈現出揉合著生與死的視覺盛宴。

溫特對異文化,尤其是非主流的少數族群文化特別關注。《Elsina’s Clouds》講述了南非巴索托族婦女粉刷房屋祈雨的故事,背景引人入勝。《My Baby》則以西非馬利婦女的泥染布技藝,帶出民間藝術世代傳承的價值,美妙的圖案和語言的韻律充滿了音樂性。

還有《和平樹》也是來自非洲肯亞的真實故事。諾貝爾和平獎得主萬格麗.瑪太(Wangari Maathai)在自家的後院種下9株幼苗,最終激勵了成千上萬的人,3000萬棵樹、6000個苗圃,綠帶運動蔚然成林,不僅治癒了大地的傷口,更成為非洲和平的象徵。

溫特明快而充滿敬意的文字中,直接引用了主角真實的話語,讀來非常有感染力。在這些作品中,不僅呈現了文化多元豐富的面貌,更可以見到由女性發動的「女力」。

某次受訪時,溫特提到小時候特別喜歡神力女超人的漫畫書,讚嘆她們所擁有的力量。她希望孩子們,尤其是女孩們,能夠早日接觸到優秀的榜樣,並看到生活中所有的可能性。40年代當溫特還是個孩子時,這樣的圖畫書很少見,她甚至不記得讀過相似的作品。她一直夢想成為藝術家,但卻沒有榜樣,在她當時所認識的世界裡,所有的成年藝術家都是男性,所以她只能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從小就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畫家歐姬芙,像是一盞明燈引導溫特前行。溫特用圖畫書《My Name is Georgia》提煉出歐姬芙人生與創作的精髓。她採用第一人稱敘述歐姬芙的故事,有時引用歐姬芙本人的文字,以熱烈而溫柔的方式,捕捉她內心的聲音。書中也再現了歐姬芙畫作中的許多主題:紅色的山丘、蔚藍的天空、碩大的花朵和優美的骨頭,散發出強烈的訊息。

溫特曾向女孩們推薦讀艾蜜莉.狄金生的詩,《Emily Dickinson’s Letters to the World》就是她為年輕讀者創作的精彩入門之作。這本書既是一部簡短的傳記,也是一本微型的詩集。溫特精心挑選了多首狄金生較平易近人的名作,以民間藝術風格的圖像,描繪一襲白衣的狄金生漫遊在詩作間,確實地捕捉到狄金生精準的語言和廣闊的想像力。


《Emily Dickinson’s Letters to the World》內頁(圖片來源:Amazon

延續了《Emily Dickinson’s Letters to the World》的風格,溫特再度創作了同樣引人入勝的女性藝術家傳記《Beatrix》。一如波特小姐(Beatrix Potter)為孩子小手設計的小書,這本書採用小巧的版式,封面上是眼神憂鬱、目光堅定注視著讀者的小女孩。溫特突出了波特孤獨的童年形象,再結合第一人稱敘事,巧妙融入波特日記和信件中的段落,追溯了波特觀察自然以及與動物相伴的人生。

溫特持續以作品見證女性如何推動世界的改變,《世界不是方盒子:札哈.哈蒂的故事》描述這位來自伊拉克的建築師,以鋼鐵般的意志克服了最初面臨的拒絕和歧視,進而創造出世界上前所未見的建築。溫特的插圖清新簡潔,突顯了哈蒂與自然連結的設計理念。這本令人動容的傳記提醒我們,非傳統思維和對理想的執著,可以帶領一個人走得多遠。

溫特將自己生命中的所愛融入她的作品中,不僅成為生活紀錄的一部分,每一本新書也讓她的視野更加廣闊。工作時巴哈音樂經常陪伴著她,於是她創作了《Sebastian : A Book About BACH》。《Once Upon a Time in Chicago》深入她喜愛的爵士樂,而由《Sisters: Venus & Serena Williams》這本書可推知,她絕對是個網球迷。

保持剪報的習慣與關心時事,讓溫特總是有源源不絕的點子和計畫,等待她去實現。「911事件」帶來強烈的情感衝擊,定居紐約的溫特以《September Roses》溫柔的化解這座城市集體的悲痛。敘述勇敢的圖書館員在戰火中救出3萬本書的《巴斯拉圖書館員》,最先是她在《紐約時報》上讀到相關報導,為了插圖,她做了更多研究,不僅到紐約公共圖書館翻查檔案,還去看了伊拉克戰地記者攝影展和戰時兒童藝術展。


翻攝自《巴斯拉圖書館員》內頁

《媽媽》描寫小河馬在南亞海嘯中失去了媽媽,後來又找到一隻巨龜當新媽媽的真實故事。溫特藉由這本書表達一種新的家庭意義:家是由情感,而未必是血緣組成的。遠在哥倫比亞的叢林裡有一位愛書人路易士,他和驢子組成流動圖書館,翻山越嶺到處和孩子們分享他的書,溫特的《驢子圖書館》使用壓克力顏料為媒材,以鮮豔的色彩和天真的風格,為孩子們講述這個振奮人心的故事。

溫特不僅長期關注「閱讀」的議題,更珍視少兒自發的力量。伊克巴勒(Iqbal Masih)為對抗利用童工的陋習而犧牲,馬拉拉(Malālah Yūsafzay)為爭取女孩的就學權無視塔利班的威脅。這兩個勇敢又令人心碎的少年,他們的形象在溫特的心裡匯聚成《馬拉拉:來自巴基斯坦的勇敢少女/伊克巴勒:來自巴基斯坦的勇敢少年》,傳達出這些孩子無畏的精神和希望。


翻攝自《馬拉拉:來自巴基斯坦的勇敢少女/伊克巴勒:來自巴基斯坦的勇敢少年》內頁

在《Nanuk the Ice Bear》和《The Snow Man》書中,已顯示溫特對地球環境變遷的危機感到憂心,但有什麼比一個孩子的大聲疾呼來得更直接有力呢!溫特以《我們的家失火了:號召拯救地球的葛麗塔.通貝里》,再次展現少女環保英雄通貝里(Greta Thunberg)呼籲變革的聲音,如今這個聲音正引領著日益高漲的合唱,引發成國際兒童保護地球環境的運動。


圖片來源:Macmillan Publishers

溫特的作品善於選擇人物複雜生活中適切的元素,讓小讀者能夠易於接觸和理解。面對諸多複雜和艱澀的議題,她會從側面切入,並努力以公正的態度講述故事。如同通貝里所言:「不管你有多渺小,都能做出改變。」溫特之所以致力於「true story」的圖畫書創作,就是希望孩子們能夠早日接觸到優秀的榜樣,傾聽不同的聲音,並看到生活中所有的可能性。

溫特對每一個主題都有著令人難以置信的敏感度,雖然她對故事、圖像和色調的選擇常依賴直覺,但面對每一本新書,她都像是從頭再來,因為要找到最精準合適的方法,需要經歷過無數次的失敗。

她原本每週7天全天工作,但2000年一場嚴重的心臟病,改變了她的工作習慣。即使減少了工作時間,現今86歲高齡的溫特依然創作不輟,沒有人能阻止她獨自一人快樂的繼續畫畫和寫作。因為從小她就知道,想要寫作畫畫或唱歌跳舞的慾望,都是來自同樣的動機:我們只是需要一個實現夢想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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