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繪本大師》經典的重塑與再生:優雅的造夢者莉絲白.茨威格(Lisbeth Zwerger)

2020-05-09 12:00

《綠野仙蹤》內頁圖片(翻攝自《綠野仙蹤》)

書店裡有琳琅滿目的兒童圖畫書,那些深受小朋友歡迎的經典作品,都是怎麼創作出來的呢?來自不同國家和文化的知名圖畫書創作者,他們的作品為何具有吹笛人般的魔力,讓一代代孩童著迷?他們在童書的發展上有什麼貢獻,又為童書世界注入了什麼樣的新活水?

Openbook為喜愛圖畫書的大小讀者,精心規畫「兒童繪本大師」系列報導,每個月將為大家介紹一位當月出生的世界級童書大師。邀請讀者一起來逛遊多采多姿的兒童圖畫書世界,也為大師熱鬧慶生。

中世紀的歐洲因為公共衛生不良,曾引發多次鼠疫,造成生命重大的傷亡。傳說在1284年,德國的哈美倫小鎮(Hameln)出現一位「斑衣吹笛人」,用迷幻的笛聲把城裡的老鼠全部帶到河裡溺死,協助鎮民解決了鼠患的問題。這個傳說經過數百年的傳述轉化,於19世紀被格林兄弟採集收錄,成為一篇童話「哈美倫的吹笛人」。

而今,突如其來的一場時疫席捲了全世界,當我們處於封鎖無助的狀態時,多麼希望這時能有個神奇的吹笛人,快來把瘟疫帶走。面對現實生活裡的天災人禍,可能真的需要一點魔法帶來救贖的希望。童話和傳說長久以來隱藏著人類心靈的密碼,早已浸潤在人們日常生活的意識中,指點我們從神祕的力量裡,尋找秩序和答案。

童話故事基本的特質就是能夠承載許多不同的意義,在文化中繼續不斷被述說、討論、分析和改寫。伴隨印刷技術的進展,到了19世紀,許多童話書都配上插圖。維多利亞時代的大師凱特.格林威(Kate Greenaway)、瓦特.克蘭(Walter Crane)、亞瑟・拉克姆(Arthur Rackham)等,都曾以自己的圖像詮釋童話,展現極大的才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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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奇魔笛手》內頁圖片(翻攝自《奇幻旅程》)

數百年來,《格林童話》持續發揮啟迪大眾想像的力量,到了20世紀,美國圖畫書大師莫里斯.桑達克(Maurice Sendak)花費10年光陰,以古典犀利的畫筆,重新構想這些迷人的故事,出版了《莫里斯桑達克的格林童話》。2015年澳洲圖畫書作家陳志勇出版的《The Singing Bones: Inspired by Grimms' Fairy Tales》,也以非凡的雕塑,喚醒75個格林童話故事的精髓。

各種視覺重塑的版本多不勝數,其中奧地利藝術家莉絲白.茨威格(Lisbeth Zwerger)的插畫,尤其引人目光。茨威格柔和的水彩畫,充滿了精緻的抽象感,其內在的感性和故事尖銳的外緣形成對話,極富戲劇性張力。她微妙掌握了童話裡的黑暗與光明,打破意識的表面,滲透進心靈的聲音,引起讀者的共鳴。

除了為《格林童話》畫插圖,茨威格也為霍夫曼(E.T. A. Hoffmann)、安徒生、吉卜林、王爾德、伊迪絲.內斯比特(Edith Nesbit)、狄更斯、莎士比亞、路易斯.卡洛爾的作品,以及聖經、伊索寓言等經典作畫。圖畫書界少有如茨威格般,在長久的創作生涯中,只專心致志於童話和傳說的領域。

茨威格優美輕靈的畫風,創造出彷彿童話中的奇幻王國,她是插畫界的「童話女王」。不過這位優雅美麗、如精靈般的藝術家,卻說自己生性懶散,會走上創作之路是自然而然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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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地利藝術家莉絲白.茨威格(翻攝自《奇幻旅程》)

1954年5月26日,茨威格出生在奧地利的藝術之都維也納。她的父親是個充滿想像力和社會關懷的工業設計師,母親則個性堅毅、富有創意,會設計衣服,還會做漂亮的人偶。性情害羞安靜的茨威格,在藝術氛圍濃厚的家庭環境中長大。

茨威格的功課不好,數學尤其糟糕,在學校經常處於發呆的狀態。幸好她熱愛閱讀和畫畫,而且父親在頂樓有一間畫室,每當「獲准」在其中盡情使用各種畫材時,是她最快樂的時光。對她來說那是一個可以自現實逃逸,安全躲藏的「浪漫空間」,當時她並未向哪位老師習畫,完全是自學、自由發想。

父母親見茨威格對人生沒有什麼目標,於是要她學習音樂。她雖然喜歡欣賞音樂,卻對演奏缺乏興趣,於是在她17歲的時候,送她到維也納應用藝術學院,主修陶瓷。

這段期間,茨威格偶然見到捷克動畫大師傑利.唐卡(Jiri Trnka)所畫的安徒生童話故事繪本,她想起從小一家三代共讀經典童話的快樂,那些似乎熟悉、卻又無比神祕的故事,早在童年即已深植她心中,於是她嘗試動筆畫插畫。

然而當時的藝壇氛圍傾向現代主義畫派,看不起插畫的老師們非但不鼓勵茨威格發展興趣,還阻止她畫插畫。茨威格越不開心就越沒有自信,越畫越覺得膽小。就在她備感孤立的20歲,約翰.羅威(John Rowe)出現了。這個來自英國的畫家,具備了她心目中所有對藝術家的浪漫想像。

羅威取代了父母和老師,成為茨威格藝術的啟蒙者。他給茨威格觀看許多畫冊,其中一本正是拉克姆的書。拉克姆插畫中流動的線條、明暗的效果、精緻的細節,以及對角色完美的刻劃和華麗的奇想,在在撼動茨威格的心。她第一次領略到插畫加之於故事的力量,發現這就是她想要尋找的方向,於是她沒畢業就離開了學校,和羅威結婚,展開插畫家的生涯。

起初茨威格完全模仿拉克姆的畫風,但如何設色敷彩卻讓她十分困擾,羅威從旁協助她,教她混合運用赭紅、黑褐、土黃等大地色系的方法。當時茨威格正熱衷於閱讀霍夫曼美妙的諷刺故事,就以此試身手,畫了許多小畫。而母親為了支援這對沒有收入的年輕夫妻,每個月支付2000先令,請茨威格畫5張插畫。

母親的介入不僅於此,她策畫了茨威格和父親、羅威的三人聯展,並在展前將茨威格的畫作拍照,向親朋好友大力推薦。她還帶著畫作的照片四處尋求出版機會,終於得到童書出版商Friedrich Neugebauer的關注。1977年,時值23歲的茨威格出版了人生的第一本書《奇妙的小孩》(The Strange Chi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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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妙的小孩》封面及內頁圖片(翻攝自《奇幻旅程》)

《奇妙的小孩》的文字作者霍夫曼,是德國18、19世紀間的浪漫主義小說家,他才華洋溢,著作產量驚人,橫跨法學、藝術、音樂和文學領域。茨威格為這本書設計了如傀儡戲偶般的角色造型,彷彿在劇場裡演出一幕幕好戲,明顯受到傑利.唐卡的影響;而沉鬱的用色、粗曠的墨線,還有濃重的暈染,則都是承襲自拉克姆的畫風。

霍夫曼最廣為人知的名作,是寫於1816年的《胡桃鉗》,後來在1892年,俄國作曲家柴可夫斯基將其改編為芭蕾舞劇。這個充滿童趣的玩具狂想曲,是茨威格最偏愛的故事,從少女習作到1979年正式出版《Nutcracker and Mouseking》,將近四分之一個世紀後,茨威格精益求精,於2003年又發表了全新版本的《Nutcracker》,從早期的寫實轉變為現今的超現實,呈現了插畫家的成長和演變。

直到1980年左右,茨威格陸續以經典故事為主題,發表了《玫瑰花瓣傳說》(The Legend ofnRosepedal)、《漢斯與格蕾蒂》(Hansel and Gretel)、《拇指姑娘》(Thumbelina)等故事插畫,這個時期除了受拉克姆的影響,也可以從中看到凱特.格林威的典雅纖細,以及碧雅翠絲.波特(Helen Beatrix Potter)對動物的寫實描繪,她的風格充滿對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的懷舊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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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拇指姑娘》內頁圖片(翻攝自《安徒生經典童話選》)

接下來的10年,茨威格更加大膽地進行想像力的實驗。除了來自口語傳統的童話《伊索寓言》、《小紅帽》,她也拓展文本選擇的範疇,為更多文學家創作的現代童話繪製插圖。安徒生的《養豬王子》、《夜鶯》,歐亨利《智慧的聖誕禮物》,王爾德《自私的巨人》,內斯比特的《滅龍救國》,都是這個時期的佳作。

茨威格發揮更為純熟精進的水彩技巧,作品的色調由陰暗轉為明朗,她也跨越了用色障礙,運用更加豐富的色彩,使得畫面生動飽滿。無論是幽默或嘲諷,她以圖像機智地詮釋故事,為文本增加了許多閱讀的樂趣。在茨威格經歷形塑個人風格的關鍵期之後,國際安徒生大獎於1990年授予她殊榮,當年她36歲,成為這個獎項史上最年輕的得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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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豬王子》(左)與《夜鶯》內頁圖片(翻攝自《安徒生經典童話選》)

不只如此,茨威格也是各項圖畫書大獎的常勝軍,從23歲起,在26年內贏得38次國際獎項,包括2次「布拉迪斯國際插畫雙年展金蘋果獎」、六度入選「波隆那國際兒童書插畫展」、4次被選為「紐約時報最佳童書」,以及奧地利、德國、日本等插畫獎榮耀。

在成為當代一時之選的插畫家之後,茨威格擁有更寬闊的創作自由,繼續從經典故事中汲取養分。威廉.豪夫(Wilhelm Hauff)所寫的《大鼻子的故事》(Dwarf),源自德語區的民間傳說《長鼻子》,這個故事彷彿是為茨威格獨特的視覺表達量身訂做一般。從構圖可以看出她對空間和比例的巧妙運用,還有她如何謹慎節制使用紅色,來獲得最大的視覺衝擊效果。

茨威格為了主角長鼻子的造型苦思了一年,畫了無數的草圖。事實上,面對每一個故事時,她都是把文本讀了又讀、反覆思考,所有的創意都來自用心體會。她曾說:因為會不斷試驗許多畫法和構圖,所以99﹪的創作時間其實都在「受苦」,最好的那1﹪,就是作品總算定稿、完成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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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鼻子的故事》內頁圖片(翻攝自《奇幻旅程》)

人們對故事僵化固定的視覺印象,有時會增加創作者為經典創建視覺效果的挑戰。尤其當全球發行的影片為了追求商業機制而改變敘事後,許多現代讀者所認識的經典童話,其意象已與原始形貌大相逕庭。茨威格的《漢斯與格蕾蒂》就曾被質疑,為何她畫的巫婆家看似一間平凡暗沉的農舍,不像卡通裡描繪的糖果屋那樣色彩鮮豔,會讓兒童感覺食指大動。

也因此,茨威格在重塑《綠野仙蹤》的插畫時,面臨了無比艱鉅的任務。和大部分由歐洲誕生的童話有所不同,法蘭克.包姆(Lyman Frank Baum)是以美國鄉村的地景為舞台,完成這個代表美式精神的童話故事。多年來,經過各種藝術形式的演繹後,《綠野仙蹤》已經成為美國多元文化的重要一環,尤其由茱蒂.嘉蘭(Judy Garland)演出的電影風靡了全世界,更造成大眾對這個故事鮮明既定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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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野仙蹤》內頁圖片(翻攝自《綠野仙蹤》)

童年在維也納度過的茨威格並未看過這部電影,她沒有對這個故事的刻板印象,她相信只要真正讀懂了這個故事,而且只專注於文字,就可以嘗試做出新的角色組合,找到美國插畫家可能無法做到的表現方式。她認為插畫家個人的經歷,必定會帶來不同的見解,最大的挑戰不只是要超越自己的界限,而是要了解讀者。重現經典意味著同時要提供原創的驚喜,以及對傳統的尊重和舒適感。

做為插畫家,茨威格並非用理智來「解釋」文本,而是用情感「闡釋」故事中無法言傳的內在。茨威格對包姆故事的奇異性和超現實提出她的詮釋,造型獨特的角色、迷離明麗的色彩、超越平面的立體構圖和靜謐悠遠的留白,賦予《綠野仙蹤》這則百年故事煥然新生。經過這部作品的錘鍊,茨威格的功力更上一層,接著創作的《伊索寓言》和《愛麗絲夢遊奇境》,都屬於成熟期的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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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索寓言》(左)和《愛麗絲夢遊奇境》內頁圖片(翻攝自《奇幻旅程》)

《好餓的毛毛蟲》作者艾瑞.卡爾(Eric Carle)第一次看到茨威格的作品即為之驚艷,她非凡脫俗的畫風,彷彿從靈魂深處發聲,深深吸引了卡爾的目光。卡爾就像被施了魔法,忍不住一看再看,彷彿和廣大的讀者一樣,被茨威格神祕的圖畫施了魔法,一次又一次注視,想解開其中的謎團。

茨威格於2002年出版的《天鵝湖》,為她創作生涯的高峰期拉開序幕。茨威格曾戲稱自己之所以偏愛童話,是因為不會和作者吵架,這個出自柴可夫斯基原創的芭蕾舞劇,是她唯一一次動手改寫文本。她將故事回復到初始的樣貌,讓圓滿的結局闡明真愛超越一切的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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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鵝湖》內頁圖片(翻攝自《奇幻旅程》)

茨威格的畫貼合著樂曲行進,情感時而低迴、時而激昂,畫中彷彿可以聽見音樂的演奏。她的畫呈現了芭蕾舞劇的動態和戲劇性,達到「無歌不舞,無動不歌」的合一境界。茨威格以視覺詩學,完成了藝術與文學的完美平衡。

圖畫書大師彼得.席斯(Peter Sis)曾為茨威格2014年的《Wonderment》寫序,他形容欣賞茨威格的畫作,就好像在週日下午走進一間有著灰、藍、靛青色樓梯的白色房間,裡面充滿了布勒哲爾(Pieter Bruegel)的畫作,所有的東西都在跳舞和旋轉,而紅色的裙子或黑色的帽子則攫取了你的目光。

這段文字特別讓筆者想起茨威格的《人魚公主》。她曾為了尋找書中海洋和天空不同層次的藍色,花了一年的時間不斷嘗試,為的就是能更接近人魚公主的內心感受,同時表現出安徒生童話裡的哀愁與犧牲。茨威格的插畫是這個故事的各種繪本中最動人的版本,她將安徒生美麗的愛情童話,昇華為蘊含靈性的人生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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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魚公主》內頁圖片(翻攝自《奇幻旅程》)

常有人問茨威格:究竟是為小孩還是大人創作?真正的答案是:她只忠於自己的感受——她覺得自己永遠是個小女孩。國際安徒生插畫大獎評選茨威格的獲獎理由是:「她繪畫時立場非常堅定,始終堅守人文主義精神,一心想揭示童話故事和經典文學最深層的意義。」

我們在茨威格無與倫比的視覺饗宴中,和她一起漂浮和夢想,在永恆的文字裡呼吸新鮮的空氣,而她總會帶著我們走進童話最黑暗的地方,看見最明亮的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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