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談》漫畫也不是輕鬆容易的世界,訪齋藤薺《夕暮人生》

  • 翁稷安(暨南國際大學歷史系副教授)
2024-04-24 11:00

〈囚人〉© Nazuna Saito 2018, Seirinkogeisha CO., LTD.

停筆多年再度創作的日本資深漫畫家齋藤薺,推出新短篇漫畫集《夕暮人生》,旋即獲得第22回日本漫畫家協會賞優秀賞與第48回日本文化廳媒體藝術祭漫畫部門優秀賞。其中〈囚人〉跟〈孤獨死之館〉兩篇以細微的筆調捕捉老年的現實,絲毫不掩飾其中醜惡,一股深情卻油然而生。

Openbook閱讀誌邀請漫畫評論家翁稷安跨海筆訪齋藤薺,了解他的漫畫生涯,以及創作《夕暮人生》的始末與心境。(翻譯:鯨嶼文化/高彩雯)

➤漫畫家之路的開端

翁稷安:從小就想成為漫畫家嗎?

齋藤薺:沒有,我小時候從沒想過要成為漫畫家。

翁稷安:您喜歡哪些漫畫作品?

齋藤薺:喜歡的作品有杉浦日南子的《百日紅》、《柘植義春作品集》(1969年青林堂發行)、大友克洋的《童夢》。

翁稷安:您在之前不少訪談中提過,您是先成為插畫家,才成為漫畫家。請您描述一下,短大畢業後,如何走上插畫家之路?

齋藤薺:短大畢業後,我在英語補習班工作,本來是協助別人畫參考書的圖,那個人離職以後,就換我負責畫。後來,同一個公司的男同事到出版社工作,把插畫工作發給我,我離開英語補習班以後就用插畫工作賺錢了。

翁稷安:成為插畫家之後,您曾經在新聞媒體工作過一段時間,《夕暮人生》裡也有看到類似的故事。不知道這段新聞工作的經歷,對您日後的創作帶來什麼影響?

齋藤薺:在每週一次的採訪中,我必須在很多地方速寫各式各樣的人,那成為很好的繪畫訓練。因為受訪者其實分佈在各行各業,人數又很多,我也因此有了許多不同體驗,我想那對我後來的作品多少有些影響。


© Nazuna Saito 2018, Seirinkogeisha CO., LTD.

翁稷安:為何會想由插畫家轉為漫畫家呢?當時以40歲的年紀,轉換跑道成為漫畫家,是因為什麼契機?過程中遇到的最大困難是?

齋藤薺:插畫工作逐漸減少時,我心想再這樣下去,生活難以為繼,當時以為漫畫可以賺錢,所以去投稿漫畫獎。最大的困難是沒錢,還有我不知道怎麼畫漫畫。

➤創作題材的選擇

翁稷安:這次《夕暮人生》收錄的前半部作品都曾在《故事特集》連載,這些故事多半圍繞著某種中年的愁緒,以及女性獨特細膩的觀察視角,是十分特別的作品。是否能分享當時連載的機緣?以及為何會選定這樣的主題連載?

齋藤薺:連載的機緣是《故事特集》編輯部突然來找我畫漫畫,所以我就畫了。至於題材,我總是痛苦到絞盡腦汁,才好不容易收攏了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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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稷安:您漫畫生涯中間曾一度停止,後來重回創作。從老師自己的角度,《夕暮人生》裡90年代的作品和21世紀的作品,在內容或表現上有什麼變化嗎?

齋藤薺:在內容上,我畫的是自己的年紀畫得出來的故事。90年代畫的主角多半是中年人,也是針對那個年齡層的內容。21世紀以後,我自己進入了60歲的老年時期,所以題材也是這個年紀會感興趣的題材。在表現上,我經常和學生們說要細緻地畫,所以自己也畫得越來越仔細了。

翁稷安:〈囚人〉和〈孤獨死之館〉兩篇給人留下很強烈的印象,尤其對於也正在邁向高齡社會的臺灣,這類主題的創作幾乎是前所未見。當時為何會決定依這樣的題材進行創作?

齋藤薺:因為我畫的是自己身處的年齡層感興趣的主題,所以不論我喜不喜歡,題材終究也轉向了身邊的高齡族群。

翁稷安:〈囚人〉和《夕暮人生》中的不少作品都涉及親情的問題,但相較於早期的作品裡還帶有和解的訊息,〈囚人〉則有一種幾乎完全決裂的意味。無論從內容或手法,可以和讀者分享當時創作的動機或想法嗎?

齋藤薺:這個故事的原型是我和自己母親的關係。母親去世以後,我感覺終於從心理束縛中被解放了。不過就算母親走了,我還是想理清心中混亂的情感,於是畫了漫畫。多虧畫了出來,現在已經不太會想到母親了。


© Nazuna Saito 2018, Seirinkogeisha CO., LTD.

翁稷安:《夕暮人生》總讓人有種「私小說」的味道,從創作者的角度,這麼個人色彩的題目,您認為在創作上有何優勢或困擾?您是會去預測讀者感受的創作者,還是忠於表達自己所思所想,對讀者看到什麼不做預估的創作者呢?

齋藤薺:個人色彩太強是因為某個程度上,他們是有人物原型的。我會組合好幾個人物的特質,儘量不讓對方知道自己被畫了,並注意別傷害他人。優勢是描寫實際存在的人、對話或發生的事,故事會更有真實感。我不會想像讀者的反應,只是畫自己想畫的故事。

➤創作題材的選擇

翁稷安:老師曾在訪問中提及,有很長一段時間,您需要照顧丈夫的病情。這對創作者來說,應該是很大的轉折與負擔,不知道這段經歷對老師的創作有帶來什麼影響嗎?又是什麼樣的契機,讓您決定再次拾筆創作?

齋藤薺:照護過程就是非常忙碌又消耗,我感覺並沒有剩下多少能創作的能量。但在大學教漫畫時,看學生們摸索著將來的可能性、拼命畫漫畫的樣子,讓我也想重新用漫畫來表現出什麼,也想畫出母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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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稷安:老師後來在京都精華大學漫畫學院擔任教學工作,現在也持續私人教學。臺灣許多有志於漫畫創作的人,對於如何學習漫畫都非常好奇,可以請老師分享一下教學的經驗嗎?如何從創作者轉變為教學者?中間是否有調適上的困難?從教學或創作的角度來看,一般人學習漫畫創作最大的挑戰是什麼?該如何克服呢?

齋藤薺:以前我在畫漫畫的時候,小學館的前總編在精華大學教書,他問我要不要到大學開課,所以我在還不太明白怎麼教書時就開始在大學工作了。

對一般人來說,比起繪畫技巧,最大的挑戰大概是創意,或說怎麼發想吧。即使畫作稍嫌拙劣,只要有趣就行了,漫畫就是這樣。說得極端一點,重點是怎麼跟別人不一樣,有沒有新鮮特別的發想。那就是「才能」,光靠努力,或許也很難達到。不過,也有不那麼需要才能,只要乖乖畫出到處都有的普通作品的需求。

漫畫其實是很寬廣的世界,一切都有可能,畫什麼都行。只是,千萬不要小看漫畫。這其實也不是輕鬆容易的世界。

➤面對「夕暮」

翁稷安:相對於許多強調「老年力」等積極面對年老的作品或論述,〈囚人〉跟〈孤獨死之館〉用寫實的筆調,捕捉很現實的老年生活。老師以作品傳達「現實」時,希望提供讀者什麼樣的思考?老師期待讀者會有什麼樣的想法?

齋藤薺:很多讀了我作品的讀者,跟我說的感想是「覺得老去也很有意思,似乎不需要那麼畏懼死亡了」,那是我期待的讀後感。(這是讀者對〈孤獨死之館〉的讀後感,〈囚人〉可能有點不同)。


© Nazuna Saito 2018, Seirinkogeisha CO., LTD.

翁稷安:《夕暮人生》也有不少內容涉及愛情,但多半都帶點淡淡的哀傷,此外也有不少性愛的畫面。想請老師分享如何用漫畫去呈現這樣「成熟的」或「暮年的」愛情?

齋藤薺:這個問題很難。那是因應故事需要而出現的場景,我沒有特別想太多就畫出來了。想表現出情緒化的情愛時,就用情緒化的筆法,如果需要激情的描寫,我也會毫不躊躇地刻畫出來。

翁稷安:〈孤獨死之館〉的連載在小學館已經結束了,也想請老師和我們分享一下,接下來創作的規劃或想法?

齋藤薺:漫畫雜誌《BigComic Original》(ビッグコミックオリジナル)2023年12月5號刊載了我的〈溯石(溯る石)〉,因為線上可以免費閱讀,好像有很多年輕人讀了,似乎有點爆紅。很開心那個年紀的讀者也會閱讀我的漫畫。

翁稷安:最後想請老師就個人創作或人生經驗,和臺灣讀者說幾句話?

齋藤薺:創作,總是在無法看見前方的不安之處進行的,經濟上也經常極不穩定。對於不喜歡這種狀態的人來說,應該會很痛苦。到現在為止,我都能在這種地方生活,也覺得相當有趣。要說「不辛苦」是騙人的,不過很刺激,而且還真的很好玩。如果像我一樣,是比起安定更喜歡刺激的類型的話,我建議你,什麼都別怕,就跳進來吧。

翁稷安:歡迎老師有機會來台灣走走。

齋藤薺謝謝!台灣是很有魅力的地方!很不好意思,我只在電視上看過……另外,我認識的從台灣來的人都非常好。


© Nazuna Saito 2018, Seirinkogeisha CO., LTD.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夕暮人生
夕暮れへ
作者:齋藤薺(齋藤なずな)
譯者:高彩雯
出版:鯨嶼文化
定價:40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齋藤薺(齋藤なずな)

1946年3月3日生,日本知名漫畫家。出生於靜岡縣富士宮市,現居東京多摩市豐丘市。並在京都精華大學漫畫學院擔任講師。年輕時曾短暫擔任插畫工作,1987年,40歲的她決定投入漫畫創作,並憑藉《大麗花》(ダリア)獲得「大漫畫」新人獎而出道。從此移居多摩市並持續創作。代表作包括:《戀愛烈傳》(恋愛烈伝)、《沒有迷路的城鎮》(迷路のない町)、《夕暮人生》(夕暮れへ),以及《孤獨死之館》(ぼっち死の館)。本書《夕暮人生》榮獲第22回日本漫畫家協會賞優秀賞,以及第48回日本文化廳媒體藝術祭漫畫部門優秀賞。《孤獨死之館》則入圍第28回手塚治虫文化賞漫畫大賞最後決選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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